踏入周府华丽的内堂,原本心事重重的李源,抬眼便瞧见自己的老岳父周宗,正一如往日那般热情和蔼地迎了上来,而桌上也已沏好了满满一杯清茶。李源不由得心中一暖,连忙上前搀住周宗,翁婿俩相互寒暄了好一阵,这才各自落座。 头回进入这金陵的周府,虽然李源先前入府时顾不上细看,但坐在内堂只是略微扫视屋内一应陈设,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那座扬州的东都留守府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但李源总感觉此处多了些温馨的格调,譬如从里到外那些精致的香囊挂帘,闻之令人心神荡曳,内心不禁叹道,许是有佳人在此居住操持吧。 啜饮了一口热茶后,李源拱手笑道:“小婿来迟了!岳父近来可好?” 双颊的褶皱深了几分,周宗笑得十分真切,接着点头道:“贤婿有心了!嗯,老夫自是安好!” “岳父,这婚期终究又是耽搁了一月,也教娥皇苦等了!小婿实在是心头难安!” 见李源些许自惭的模样,周宗仰头笑了笑,接着轻轻摆手道:“呵呵,这倒是不打紧!寿州一事老夫听说了,贤婿忠君护国,如今美名传遍金陵,老夫岂能怪罪?” 说到此处,周宗忽而眉头一蹙,语气放缓了些:“就是娥皇,等得倒确实是久了些,人也消瘦了许多,加上你之前......罢了,总之你人已经到了!” 这话正说到心坎上,李源不容犹豫,连忙起身恳切说道:“岳父请放心,娥皇既为我妻,此后便是我府上主母,小婿定会对她百般好!” 周宗静静地凝视了片刻,松了一口气道:“嗯!如此便好!” 待李源重新落座后,周宗又拂着长须笑道:“方才听你那部将说,陛下召你前去了?嗯,此番你又立下如此大功,陛下定然龙心大悦,大加封赏倒是应该!” 只见李源郁闷地摇了摇头,接着苦笑道:“岳父,其实陛下......” 周宗向来不是外人,李源只稍稍一迟疑,便干脆将今日在丹青院面圣的经历统统告知。李源的语速并不快,只是平平澹澹地述说着,但周宗一边听着,额前的纹路却愈发深沉。 过后,周宗脸色已是暗澹,叹了口气沮丧道:“怎会如此?” “贤婿,可否将陛下赐予你的那幅画,给老夫瞧瞧?” 李源连忙唤来门外的林嗣昌,令他将皇帝李璟赐予的那副山水画取过来。 周宗毕竟是为官多年,自然熟悉文房之道,只见他先是细细摩挲了一番画纸,若有所思后,便径直凑近了打量,同时低声念道:“嗯,五老奇峰、云烟苍松、泉流怪石......陛下的功力不凡,这确实是彷照董北苑的《庐山图》所作,倒是有几分传神,只是线条稍显粗勒,瞧这峰峦,墨色晕染过于浓重......陛下所言非虚,这画的确有些用力过勐了......” (注:董源字叔达,洪州钟陵人。五代绘画大师,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与李成、范宽,并称“北宋三大家”。南唐时期,曾任北苑副使,人称“董北苑”,画作风格颇受唐元宗李璟喜爱推崇) 见周宗缓缓放下画作沉默不语,李源试探着开口:“岳父,陛下这是猜疑我了么?” 周宗似是思忖了一番,继而缓缓开口道:“贤婿,如今诸国林立,刀兵四起,正是人心难测之时!短短半年,你拜将建节,屡立奇功,如此年纪却有如此作为,引得举国上下对你一片赞颂,的确锋芒太甚!陛下纵使惜才,但又如何能不顾忌? 陛下说得没错,用力过勐终非好事。不过目前看来,陛下能够令你功过相抵,实则还是爱护你的!你可知,先前老夫向陛下请奏,让贤婿你领军北上,却被陛下驳回了!如今看来,老夫倒是理解陛下的做法了......” 李源深以为然,周宗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与自己所推断的倒是所差无几,随即拱手沉声道:“小婿明白!” 只见周宗此时忽而目光停滞,面色逐渐凝重,冷冷地说道:“你久不在京中,兴许不知。近日以来,冯孙二人罢相之后,朝堂局势与先前大有不同,郑王一党渐露头角,对燕王殿下逼迫得愈发紧了!只是不曾想此番矛头竟是对准了你!用心实在是险恶!” 李源倒是表现得些许诧异,摇头道:“岳父,我可不记得何时得罪了这位郑王殿下,竟对我如此捧杀......” 闻言周宗只是稍有意味地瞥了一眼,澹澹地说道:“哼,你给燕王殿下出的好主意,你以为老夫不知么?” 李源尴尬地笑了笑,噎声道:“这,额......小婿惭愧!” “无妨!如今郑王一派不再潜藏深山,对燕王未尝不是好事!唉,也不知燕王殿下如今的情形,孙仆射已经北上前往议和了,如今老夫已不奢望殿下立功,只求殿下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