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脚步微浮,倒是没打晃,看起来没太醉。
温瑜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今夜风大,她鬓发叫夜风吹散一缕,微微有些挡眼,她抬手想拂开那缕碎发时,却忽觉身前一暗,鼻尖窜入一股辛烈的酒味儿。
温瑜心口猛地一跳,人已后退了半步,整个后背都贴到了靠墙的门板上。
萧厉单臂撑着门框,他身形高大,半低着头便像是将温瑜困在了这方寸之间,下颌的轮廓叫身后的火光勾勒得尤为清晰。
夜风吹得二人裙琚和袍角相擦。
温瑜整个人都绷紧了,一双眼纵使在黑暗中,也能瞧清里边满满的戒备和锐意。
但萧厉只是扶着门框稳住身形,蹲身去捡温瑜先前掉落在地的门栓,抬起眼后瞧见浑身似炸开了刺的温瑜,道:“我来闩门。”
他说着拾起门栓退开一步,去关另一侧的大门。
温瑜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她不自觉地放缓呼吸,却仍觉呼吸间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她几乎是本能地退开了两步,才说:“那我便先进去了。”
言罢便转身快步进了屋子。
她收拾针线篮子,想快些回自己房间时,萧厉已闩上院门进了正屋。
他似醉后有些头疼,并未理会温瑜,单手捏着眉心躺到了火塘边那张躺椅上,身上的衣物叫火光一烤,霜雪化开,染上了湿意他也懒得管。
同样化开雪沫后微湿的碎发耷在额前,让他满身的桀骜和冷戾,忽添了股丧家之犬般的狼狈。
温瑜本是要端着针线篮子进屋的,见状不由迟疑了一下。
以她眼下的容貌,这地痞应是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方才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
他时至今日,都还将自己的房间让与了他,就这么把一个半醉的人扔在这里,温瑜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因此在稍作踌躇后,她轻手轻脚地放下了针线篮子,用火钳子将萧蕙娘平日里煮东西的三脚架拨到了火堆上方,置上茶壶煮水。
等一壶热水煮好,温瑜寻了个陶碗给他倒了一碗,放到长凳上凉着,自觉已是仁至义尽,道:“给您煮了热水,您一会儿喝点吧。”
说罢她就要端着针线篮子回屋,原本闭着双目的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望着她的背影说了句:“你识字是不是?”
温瑜心口微微一紧,正寻思着要如何回这话,却又听他道:“你房里的床下有口箱子,里边有本书,你拿出来。”
这已不是问询试探,只是交代她做事。
温瑜一时间也摸不清他的意图,便端着针线篮子进屋去,依言寻了他要的那本书出来。
说是书,其实已经连封皮都没了,温瑜粗略翻了一眼,发现是一册关于历朝历代王侯将相的演义,书页陈旧,印刷的墨迹也很是粗劣。
温瑜知道这类话本在民间很受欢迎,说评书的那些口艺人,更是将里边的诸多故事背了个滚瓜烂熟。
她不知那地痞大晚上的,要这册话本子作甚,短暂的疑惑后,还是将书拿了出去:“书我给您拿来了,也放长凳上……”
“替我念一段。”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他嗓音在醉后多了股别样的喑哑,长睫覆在眼下,眉峰在合上了眸子后,仍显锐利。
叫人一时也分不清,他闭目是在休憩,还是在思考。
温瑜在装傻并不识字,和承认识字之间稍作抉择,选了后者。这地痞并非蠢人,温瑜甚至隐隐觉得,他肯定已察觉到了自己来历不简单,但他不寻根问底,眼下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如今他既点破了自己识字这一点,自己再一味装傻藏拙,保不齐倒会被他查出更多来。
她瞥着躺椅上仍闭着双目的青年,斟酌道:“我……只跟着家兄习了几个字,认得的不多。”
对方只说:“你念就是。”
温瑜便借着油灯和火光,念起了那册演义:“道……什么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什么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1]
她装作不识那些繁复的字,怕吵醒了萧蕙娘,嗓音压得有些低,音色便于清婉中多了几分绵哑,掺杂着洛都口音,更添了几许别的味道。
外边雪虐风饕,从门缝里袭进的冷风吹得火塘里的火都倾了倾,唯有那清悦的念书声,依旧在屋中不疾不徐响起。
念完那第一回,温瑜抬眼瞧萧厉,发现他闭着眼没做声,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便也没再问话,只轻手轻脚地将那册话本搁在了长凳上,又给火塘里添了两块柴禾才转身进屋。
躺在不甚绵软却能避寒的床铺上,温瑜脑海里还想着那演义上的内容,都说以史为镜,可知兴衰,今人笑前人王侯,亦不知后世人,又是如何论如今的这些王侯将相。
温瑜想到被困奉阳的父母兄嫂,心口便觉沉得慌,她前往南陈的这一路,纵使被亲信们护着,也经历了数次追杀,落难后在人牙子手上,更是夜不安眠。
今夜被引起了愁绪,只觉不知还要飘零至何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再次翻过身,面朝房门而睡时,无意中瞥见从门缝里隐隐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