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瞅一眼伏案工作的方同俭,那一个个笑的就跟朵花似的。
“阿年!今天早点做饭!”林星火忍着笑冲东厢房喊了一声,正用狲爪雕琢物件的狲大爷迅速化成人形,应了一声:“方师父想吃什么?”
经过几个月,乌年现在每日能保持六个小时的化形时间,人形时候多在房间外忙活,而进了东厢就化成原形节省恢复妖力。东厢房打通后被布了隔绝阵法,平日林星火也多窝在房里修炼做事,精怪灵兽们在京待够了就搭乘庆忌的小车回南山坳,想新鲜了就来几天,一大家子适应良好。
但就是吧,洒金胡同私底下又传出来一个消息——
方同俭举高高,把狐大逗得嘎嘎笑,瞅了一眼卷起袖子穿堂去后院厨房的乌年,低声跟徒弟道:“这么个大小伙子,就成天窝家里?”这后生是能干,那双手灵巧的不像话,但凡动手的事情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也就教过他一回裱糊老手艺,他就学会了,第一次动手就弄得比方同俭这个老讲究人还好。
还有什么金匠银匠的活更不在话下,方同俭之前最喜欢的一个仿明宣德炉就是这年轻人自个弄出来的。当时方同俭激动的手都抖了,明代宣德炉有鼎、鬲、簋、尊等一百一十七种青铜礼器器型,大多数都没能留存后世,后人只能从浩瀚无垠的古书中寻踪推断想象,乌年造的那一尊就是方同俭整理自己手札的时候跟林星火唠叨的。
林星火对古物没兴趣也不开窍,倒是擅长炼器的乌年跟老头学的飞快,那些古人智慧结晶和大成工艺给乌年带来许多灵光,林星火同药兽新炼出的凝神香配上乌年炼制的法器香炉,居然使黄阶上品的香丸有了堪比玄阶的效果。
当然了,方同俭稀罕的是那还原度高到吓人的宣德炉器型,铸造细腻,镂空龙凤纹云纹、灵性生威的海兽、精致文雅的莲瓣纹,神韵浑若天成……需知宣德炉重韵味,整体和细节都要耐人观赏,且包浆温润,宝气内蕴,历代仿造者无数,但大都有形而无神。但乌年造的这一尊,若非器外底上没有“大明宣德年制”的铭文,几能以假乱真。而这,仅仅是因为方同俭的几句叹息,乌年就能根据古书中简略到极致的寥寥描述复原出这尊肉好神清的海兽足炉。
尽管心里门清乌年是个跟小徒弟一样的“修士”,但方同俭仍然觉得可惜,他的那双手简直是无价之宝。况且老头底气也挺足的,毕竟自己的徒弟都在为日后弄块地方种地努力了,这不就是表明修士也并非就是那种“方外隐士”么。
又想起丫头的那洋洋洒洒的“种地大业”了,方老头疼的捏捏眉心,他不是看不起农民,他自己不也干了十年的农活么,但他方同俭唯一的弟子为啥一门心思要当个老农呢?而且这丫头越来越有“小管家婆”的气势了,他这当师父的都不自觉服管了——荣师兄叨叨一辈子没做成的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丫头捋顺了?
这会子林星火一提他偷偷试祝余草功效的事,方同俭那股子师父的气焰就矮了一半,徒弟还振振有词呢:“是果子不好吃,还是碧粳不和胃口?或者是您墙角那几重百丈竹不好看不好闻?”这不都是她种出来的么?
能把豪彘的伴生矮竹种出传说中凤鸟取食的“百丈竹”,林星火还是很得意的。百丈竹生的跟一般竹木不同,它的竹节似藕节,自带清香,生长的极快,嫩竹节可以食用,甜脆生津,跟嫩笋是不同的风味。
方同俭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酷爱竹,林黛玉“爱那几竿竹子”选了潇湘馆居住,而方同俭却是爱竹爱梅爱风雅。他手札中就曾回忆说从前他的居处总要种上几重竹林,最喜“竿竿翠竹藏幽径”的意境,父母在时有父母从南请来侍弄竹林的老匠,父母走后有师兄有朋友操心,总能让他忘记其实京城气候是不大适合翠竹的。他这一生若走到尽头,惟愿有潇潇竹林风声送别,就好似昔年父母师兄亲朋犹在一般……当然,这是当初下放境遇不好,方同俭偶然写下的如同遗书的一段文字,后来手札越写越多,这段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但林星火受他之托记下手札内容的时候发现了,也就记在了心里。
老头其实是个颇洒脱自我的性子,他那比砖头还厚的手札,他自己都不耐看,在林星火要给他默出来的时候,方同俭还说:“把有用的默出来就行。”老头脑子转的比一般快,他那些正经的学术笔记里混杂了好些随想随记的杂言,这搁在以前出版社主动求他出书的时候,那必然得有一番大动作才行。
这回创作的“政.治任务”的本子更甚,在文化组几乎要急死的当口完成的,挺厚的一个本子,林星火用了半晚上给老头整理了出来,随手记录的灵感、日记甚至是信手涂抹的画总共占了五分之四的篇幅,而正儿八经的剧本只有寥寥数十页。
方同俭还当着文化组领导的面拿着两叠稿子给人比较了看,指着那厚厚一沓,脸不红气不喘的表示慢工出细活、精工细作云云。当时被方同俭抱在怀里的狐大的眼睛都瞪圆了,好像才头一次认识特别耐心特别慈爱的方爷爷——那叠薄薄的稿件中,至少有两幕是方同俭前一日才边抱着大胖孙女边赶出来的。
“听说已经排练出来了。”林星火蹲在后院,张开双臂等着狐大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