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望了一眼远去的围棋老师已经看不见的背影,有些忐忑地问仍在棋室里的郁白:“他怎么走啦?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哎?”郁白被问得有点茫然,“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你刚才不是下棋时走神被发现了嘛!”
张云江在替这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着急:“小谢老师还说你不喜欢围棋,但他之前教得这么认真,肯定以为你是特别喜欢才教的……你们刚才是不是吵架了?他怎么突然一个人走了呢!”
郁白这才反应过来老人在说什么。
他正要解释,又想到了什么,故作惊讶地问张云江:“张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们
在说什么的?”
“你刚才不是在散步吗?”
“……”
张云江紧张的神情忽然僵住:“啊?这个,这个嘛,我是路、路过……”
看见往常满腹诗篇温文儒雅的老人,这会儿支支吾吾眼神乱飘的样子,郁白不禁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们没吵架,他只是回房间睡午觉而已。”
他认真地解释给老人听:“但是我确实不打算继续学围棋了,所以你们不能再借这个机会听他教围棋了,抱歉。”
老人闻言一愣,反射性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们该道歉才对嘛!在外面偷听实在是不好意思……”
张云江踌躇了一下,继续很认真地对眼前的年轻人道谢:“是因为你想学,我们才能听到这么好的课,这都是借了你的光。”
“刚才小谢老师讲的那几步棋,已经够我琢磨好久了,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谢谢你。”
“多亏了你之前对围棋感兴趣,不管以后你还会不会继续学下去,能相逢一遭,也是幸事。”
他道谢之余,随口说起更远一点的事:“也多亏你们俩在公园里闲逛的时候,被瞎胡闹的老袁给叫住了。”
“想想也真是缘分哪!要不是老袁闹了这一通,他就不会一个人躲起来顿悟,我这两天也不会这么开心。”
老人说得极为真心,眼角深深的皱纹里嵌着欣然的笑。
与此同时,张云江看见棋桌旁的郁白似乎怔了怔,较常人要浅的清澈眼眸中,隐隐闪烁着一些很难读懂的复杂情绪。
“张叔叔。”拥有温暖发色的年轻人蓦地开口,轻声问,“你有什么遗憾吗?”
老人很是意外:“遗憾?”
“就是对你来说特别重要,却暂时没能实现的事。”他说着,特意强调道,“……除了世界和平。”
张云江这才了然。
是小郁医生在昨天就问过他的愿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因一盘残局而结识的神秘年轻人,一个格外好奇“朋友”,一个特别关心“愿望”。
可能是他年纪太大,弄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了。
但就像之前回答谢无昉的提问时那样,张云江仍然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没有多问原因。
遗憾啊。
他活了足足七十年,漫漫长路上,当然有数不清的遗憾,有的仍铭刻于心,有的在尚未释怀前,就已经悄悄淡忘了。
日子实在太多太长,所以一路走,一路憾,又一路忘。
小郁医生的这个问题,应该是想问他人生中最大的那个遗憾吧?
其实,这是张云江第一次从晚辈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
尽管有些出乎意料,却也由衷觉得熨帖。
那些与他血浓于水的儿孙辈,反倒从未问过他的愿望或遗憾。
或许是自己真的很像小郁医生已故的外公。
才有幸体会了一把本该属于
另一个老人的关心。
偷来的围棋课,与偷来的关心。
素净雅致的棋室里,一头银发的老人渐渐沉湎于思绪中,苍老的目光里露出慨然,近处的年轻人也不打扰,安静地等待着,光洁昳丽的面庞正被青春轻吻。
敞开的格子门外,隐约传来庭院另一处的闹腾动静。
有响亮中带一点傻气的小狗叫声,有小女孩清脆稚嫩的笑声,还有另一个孩子老气横秋的说话声。
方才一起在屋外听讲的三人中,只有放心不下两个年轻人的张云江在棋室附近徘徊等待,生怕他们闹得不愉快。
袁玉行是真的追着柯基跑了,何西也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决定不再继续偷看,索性一起去追小狗。
棋室里的郁白本能地望向那个传来朦胧声响的方向,老人也同他一道看过去。
有幽静长廊与葱郁树木的遮掩,他们看不到那两个小朋友与那只小狗,只能看见天地间仿佛永恒无尽的清澈日光。
太阳是金色的,远处的热闹声音也是金色的。
老人有些恍惚地说:“那个小姑娘对围棋颇有悟性,小航也是。”
“真希望他们愿意一直学下去。”
张云江说着,又想起那张纸条留言,低声喃喃道:“……等老袁回来,我就能知道他到底顿悟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终于从往事中回神,凝视着眼前萍水相逢,却比儿孙更亲切的年轻人,认真回答那个问题。
“所以,我其实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