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风扑进帘子里,烛火熄灭了,屋中一片漆黑。
魏明肃放下笔,抬起头。
没了烛光,照在窗前的月光显得更加清幽。
月华清明,万籁俱寂的深夜,唯有凛冽的风声。
突然,一阵清风,帘子扬了起来,随着一声破空之声,一道疾如流星的白光刺向黑暗中的魏明肃。
白光来得太快,其势如电,而且魏明肃手上的伤还没好,知道自己来不及起身,只能往旁边一闪。
“砰”的一声,白光和他擦身而过,打落了书案上的镇纸,掉在了席子上。
魏明肃低头看去。
席子上闪烁着一道寒光,打落镇纸的是一把弯刀,刀带着刀鞘。
门外响起脚步声。
声音很轻,时不时被呼啸的风声盖住,若有若无,慢慢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门槛前一阵震动。
一个身影停在门前,推开了门。
坐在黑暗里的魏明肃镇定地抬起了头。
月光照在门口,一个大汉大步走进屋,看着脸上毫无惊恐之色的魏明肃,笑道:“魏刺史好胆色。”
魏明肃回道:“足下好武艺。”
大汉哈哈笑道:“我乃幽州人聂子解。”
他身材高大魁梧,戴幞头,身穿锦衣,系蹀躞带,脚蹬皂靴,手扶腰刀,幞头边簪了一朵这个时节极难见到的鲜花,五官凶恶,满脸虬髯,右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生得十分狰狞粗鲁,却一身华服鲜衣,一派权贵子弟的气度,眼光四射,气势逼人。
魏明肃面不改色,道:“如雷贯耳。”
聂子解咧嘴一笑,抬起下巴道:“我对魏刺史也是久闻大名,不过魏刺史的名声都是骂名。”
魏明肃没作声,从书案边摸出打火石,点燃蜡烛,拿起笔。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黄麻纸。
他目光沉静,挥笔写字。
聂子解愣了一愣,看了眼魏明肃拿笔的那只手,皱眉问:“魏刺史既然听说过我的名字,那知不知道我聂子解以什么为生?”
魏明肃握着笔点头:“我知道,足下是幽州武艺最高强的侠客,以杀人为生。”
聂子解看着他,眯了眯眼睛,缓缓拔出腰刀,道:“魏刺史既然知道我是来杀人的,为什么还不高声呼救?”
魏明肃低着头写字,平静地道:“传闻足下是大周第一侠客,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刀法以一当百,足下取人首级,易如反掌。我的随从都在外面值宿,足下深夜来到我的门前,外面却没有打斗声,我想,足下应该已经和他们交过手了。”
聂子解笑着点头道:“不错,他们的拳脚功夫不差,可惜碰到了我,都被我打晕了。你就算高声呼救,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寮房里的随从都被他制服了,而外面的府兵是西州长史的部下,即使听见魏明肃的呼救声,也不会进来救人。
魏明肃不作声,在摇曳的烛光中沉着地疾书。
聂子解问:“魏刺史不想知道是谁付酬劳派我来杀你的吗?”
魏明肃写着字,道:“想要在下首级的人太多了。”
聂子解哈哈大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顿了一顿,锐利的视线落在魏明肃面前的黄麻纸上。
“魏明肃,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你还在写文章,你不怕死吗?”
魏明肃淡淡一笑。
从他决定成为女皇的刀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今天。
聂子解沉默。
他看得出来,魏明肃不是在故作镇定,这个书生真的不怕死。
魏明肃有随时赴死的决心。
聂子解是幽州聂家子弟,父母早逝,留下万贯家财。他性情豪爽,生活浪荡,天天和一帮纨绔子弟四处游荡,逞凶斗狠,不务正业,花钱如流水一般,很快把家财散尽,狐朋狗友也跟着散去。他生活落魄,吃了上顿没下顿,幸而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学了一身武艺,在一个朋友的推荐下给一位权贵子弟做随从。
后来,聂子解有次为人打抱不平,得罪了那位权贵子弟的妻弟,连累了朋友全家。聂子解一怒之下杀了权贵子弟的妻弟,为朋友报了仇,之后被迫逃亡。
为了谋生,他做了侠客。
聂子解这些年杀了很多人。
人都怕死。
每次杀人前,聂子解报出自己的名字,有人惊慌,有人愤怒,有人哭泣,有人直接吓晕过去,凶残成性的大恶人临死之前也会恐惧害怕,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
不怕死的人聂子解也见过几个,但是像魏明肃这样面对他毫不掩饰的杀意还头也不抬地写字的人,他真的是头一次见。
聂子解好奇地问:“魏刺史是在给妻儿写遗言吗?”
魏明肃顿了一下,垂着眼睛,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