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怀秘密,往后只能以男装示人,又如何为人/妻子?
与世子的相遇,原就起于一场误会。果然,他们二人愈交集,愈走上了歧途。如今图穷匕见,也该了结这一切了。
阿妩声音虽小,却无比笃定:“世子或许只是一时情迷,天长日久的总能忘却。往后减少来往,对你、对我都好。”
“还请世子莫要强求,否则,阿妩当真不知如何面对未来的丈夫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渐渐弥漫开来。
疏疏的夏风吹过雕花窗牗,却吹不散横亘于二人间的凝滞。
谢蕴漆眸深不见底,负手看向窗外簌簌而落的桐花默不作声,但是阿妩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她笑了笑,含桃的颊边,攒出两个漂亮的梨涡。
只是那笑容不复清甜,反而漫着一丝苦涩。
她使了心眼,也知道谢蕴看出来她使了心眼。但他到底是君子,如何舍得她丧失女子赖以为生的贞洁清名?
阿妩默了默,行了一礼:“自相识以来,世子屡次予我以大恩、救我于水火。桩桩件件,阿妩皆铭记于心,只能来日再报。”
也或许,此生再无报答的机会。
大约她与世子,往后相逢的次数不会多。
阿妩的眼眶一瞬间微涩,又福身行了一个礼:“那世子,我先告辞了。春夏之交,时温无常,多注意些身体。祝你早日康复。”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走。
不知为何,阿妩没有丝毫如释重负之感,只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停下步子,重重地呼吸了几口,又走到门框前,轻轻地一推。
耳畔响起的不是“吱呀”声,而是身后男子的呼喊;
“——阿妩!”谢蕴终于喊出了只在梦中才敢出口的称呼。
凝雪的皓腕之间,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力道,坚定又有力。
只是这一回,不是出手相救,而是意带挽留。
阿妩转过头去,直直对上男子的双眼。一贯深不见底的漆眸之中,满是仓皇,甚至隐有一丝腥红之色。
她头一次见到谢蕴如此地情绪外露。
谢蕴扣在她腕间的力道愈发大了:“唐姑娘方才分明答应谢某要看顾一二,为何又突然食言?”
道别的一瞬,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席卷而来。谢蕴生出一种预感,倘若此刻不挽留,日后便再难相见。
额间的潮热,一瞬吞没了他的理智,让他的言行皆与平日截然不同。
“可知谢某这身病,全因姑娘而起?”
“世子你——”
阿妩甩了几下手腕,欲挣脱谢蕴,奈何力道太小挣脱不开。
又因他话中之意,乍然一惊,愣在了当场。
“世子你——什么意思?”
谢蕴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心思被发现,又被戳了脊梁骨,便落了心病罢了。”
自那一日起,他才知晓,情之一字最为难抑。知错易,改正难,纵使他自诩君子亦是如此。
即使日日心火灼烧,思之即痛,也好过相见不相识。
阿妩顿时如闻惊雷。
原来方才大夫所说的,神思忧惧,五内郁结竟是因为这个。竟是因为……她。
她呆在了原地。
蓦地,只见谢蕴做出了平日绝不会有的孟浪之举——他凑近了阿妩的耳畔:“唐姑娘,你未婚夫不是尚未归京么?”
凝望她小巧莹润的耳垂,如一颗细腻的珍珠。
“方才说要报答谢某,那谢某便再挟恩图报一次,在他回来之前,再看顾我一二。待你与他完婚,再不纠缠。”
他半是叹息,半是蛊惑道:“只求你这些院子常留别院,相伴片刻,一解谢某相思之疾苦。”
“……算我求你了。”
谢蕴从不知晓,自己竟可以孟浪至此。到底与那些放浪形骸、纵情声色之人有什么区别?
但他静静注视着眼前人,眼底没有一丝后悔之意。
阿妩缓缓道:“谢蕴,我原以为你是君子。”
话音落下的片刻,方才欲坠的一滴清泪,终于从眼眶中脱出。
谢蕴用指腹为她揩掉眼泪,薄茧的指尖在她柔腻的肌肤上停了一瞬,哑声道:“……我不是。”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君子动情,大约是如此浅尝辄止。而他尝到了情的甜头,连刀口舔血,也甘之如饴。
阿妩听到了谢蕴的回答,眼泪却愈发簌簌而下。
她原以为他只是一时执迷,谁能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她猜想,他读着圣贤之书长大,曾经也以君子之道为傲。
多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啊,如今却亲口承认自己不是君子。
而一切,皆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