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爸爸又去赌了,和上回一样所输非小,收入主要来源的总店和爷爷奶奶留下的旧楼房也被一并抵押了出去,还闹出了自杀的事情,妈妈实在是瞒不住了。
裴桃依旧记得,那天的她,格外的冷静,抓着电话告诉妈妈,一切会好的,学校这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周边有不少兼职,她课业轻松,能负担得起自己的生活,安抚完妈妈后,挂电话的她,却被忽然袭来的情绪压垮。
她爸爸怎么就成了这样呢?裴桃点开了联系人,他们家三个人有个小群,名字叫“一家人”,上回群里有人说话,是她分享的自己在学校里做的社团活动,爸妈轮着在下头表扬,还说要她再接再厉——可原来在那个时候,这个家就成了这样吗?爸爸的头像还是她帮忙换的,那张他和妈妈结婚证上的照片,她看着那照片上的人,不得不接受事实,她能怎么办,那是她爸啊!
她想过要劝妈妈离婚,却迟疑着心软了,妈妈说爸爸改了,如果她们不信任爸爸,爸爸一定会再去寻死的,在这样的情境下,无论打工、上学再累,裴桃都记得,要每天同爸爸问句好、分享点有趣的文章,她卑微地希望,她付出的这些努力,可以适当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她夜深人静时做过无数噩梦和美梦,主角都是他们一家,有时是她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爸爸改了,有时是爸爸洗心革面陪着她们认真生活,她每次睡醒都要和自己再说一遍,爸爸会改的,他一定会改的,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要怎么继续维持这样虚假的平和?
当然,很快爸爸就给了她和妈妈一记当头棒喝,裴桃想起昨天中午,她刚睡醒,就看见手机上一列的未接来电,慌忙接了电话的她,听见电话那头的妈妈哭了,一向好强,在她面前伪装自己的妈妈哽咽着说:“桃子,你爸爸又跑了,我这里有你王阿姨的五万元,他也带走了,这是人家家里的救命钱,他怎么能这样呀?”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桃却像是被按了静止键般冷静的听完了整件事,她小声安抚了母亲,又马上去拜托舍友帮忙请假,说家里出了点事情,她得回去一趟,然后以最快速度收了行李,到银行门口ATM机把她那只有两千的存款全部取出,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一上车,坐在最后排的她,把脑袋倚靠在了床边,她忽然哭了,咬着嘴唇,身体发抖又一声不吭,灼热的眼泪倾盆而下,一滴一滴地砸到身上,她甚至没时间去考虑,自己这么个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了会如何,她只知道,她有点受不住了。
她想像个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冲着爸爸大喊,她想问爸爸,你怎么能这样。
吴丽萍和女儿相对无言,二人都在出着神,她将挂面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却丝毫吃不出味道,事实上她之前没敢告诉女儿,自打上回替丈夫还了债后,家里便是捉襟见肘,连房租都得预先存,她和裴闹春不只是把店铺当成了家,在后头隔出隔间放点衣柜行李,更是顿顿吃得简陋,像这样的挂面一袋几块钱不到,青菜得等天黑了去市场买些不那么新鲜的,一把才要几毛一块,而那丸子也是淀粉含量多的冻品,坐着公交车,晃到市郊的批发市场买,一大袋也就十块钱出头,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极致,觉得能陪着丈夫东山再起,可没想到,一切都是个虚无缥缈的梦。
“妈,爸联系你了吗?”裴桃不抱希望地问了出来,她在知道爸爸赌博后,偷偷在网上找了不少相关的信息,一度她的框往下拉,历史全都和这有关,但凡是网上的吐槽博主,涉及到黄赌毒的,均是一律劝分,对方说得严格——
“你以为你是在救他,却不知道你是在放纵他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裴桃那时候没那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此时才清楚地感知到,她和妈妈,不就是这么被拉下去的吗?像是在沼泽地边缘,她们拼了命的伸长手,递出棍子,乞求上苍垂怜,能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将他拉回,可却没想过,对方的力气更大,挣扎之下,反倒是三人都陷了进去,越陷越深。
“没。”吴丽萍这一下午,不知看了手机多少次,可却没有回音,她绝望到了极点,信任被辜负,被枕边人反复背叛,甚至被抛弃,她摇摇欲坠,几乎要垮。
裴桃沉默,她只能嗯了一声:“再等等。”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自己那可笑的幻想碎裂。
她看了很多相关的法条、案例,无数次话在嘴边,都没有吐出,她想,妈妈是该和爸爸分开了,反正一切也不会更糟了,只是,她就是这么优柔寡断,再等等,万一呢?也许呢?没准爸爸只是和她们开个玩笑,会拿着钱蹦出来说,看,你们吓到了?然后她就可以哭着打爸爸一顿,和他拉钩,叫他不许吓人了。
裴桃自己都觉得挺可笑,她居然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吴丽萍吃完了面,她是逼着自己吃完的,事实上她完全没有胃口,用餐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挺反胃,只是她不能这么倒下:“你爸这回带走的钱,不只是你王阿姨的,还有店里柜台的钱,家里的一些首饰。”吴丽萍沉默,没说出裴闹春连女儿生日时带的那些金饰都带走的事情,虽然对方在裴桃心中的形象已经足够差,可她舍不得女儿再接受更多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