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丽,她出来,是因为她哥结婚没钱,要拿她换彩礼,她怕得不行,才跑出来的;还有那小朱,你认得的,就那高高瘦瘦那个,她嫁了三回了,头回嫁,那人修水坝,没了,她回家没多久,家里又把她许了个二婚男人,对方看上个寡妇,和她分开了;没办法,她能去哪?又回家,结果家里又把她嫁了,这回那男人对老婆动手,她赶再待着吗?走投无路就拿着钱搭火车跑了……”
这倒不是李来娣危言耸听,服装厂几乎都是女工,虽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封闭,出门还得要介绍信的年代,可这年头,真的能咬牙出来的并不多,这堆女人,除了抱着发财梦的,大多是在家里实在没法过日子的。
“女人,活着从来也不容易。”李来娣看向女儿,“我生不出儿子,一回去,我婆婆就要把我女儿抱去给人,说什么算了命,我命里就一个孩子,我要是不出来,我就怕哪天一睁眼,我女儿没了。”
唐招娣听得有些发抖起来,事实上,这样的事,他们家乡也不算少见,毕竟十里八乡范围广,人口多,总能出这么一件两件,不说远的,就说在他们家,她和姐姐们出嫁不都成了赚钱的手段,最后补贴给了弟弟。
可她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像妈和爸常说的,生女儿是赔钱货,辛辛苦苦养大到年纪就得嫁出去做别人媳妇,如果不能出嫁时补贴家里,那家里就等于白亏,她们事先花了属于弟弟的财产,自然得还回去,如果不还,就是狼心狗肺。
至于什么把女儿送走,在村里更是有另一套逻辑,生了四五个女儿,还想要生儿子,那自然钱不太够,若是把女儿留着,那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送到好人家去,反而是为了女儿好。
当然,她公婆和丈夫都没提过这事,只是公公叹着气期许她能生个男丁。
李来娣很爱和人倾诉,在工厂时自然得专心工作,回到家时,对着丈夫又不好说婆婆、老家的坏话:“你看,我这才一个月不在家,女儿被带成什么样了?”
唐招娣下意识一看,这才注意到,小玉挺瘦,低头到现在一声不吭,就像……从前的女儿。
“就多了个把,就差这么多吗?女儿还不是我们生的,他也真忍心!”李来娣已经决定把女儿寄给老太照顾,“要是指望我婆婆还是我男人照顾小玉,还不如指望小玉自己照顾自己呢。”
唐招娣应得干巴巴:“有个儿子也许就好了。”她一直觉得,她的人生中,一切转折,都和男丁出现有关,弟弟出现后,她们抬得起头,儿子出现后,她在裴家村也抬得起头。
“都是屁话。”李来娣讲得粗俗,“怎么就偏要儿子了?女儿是差儿子什么了?我生下来就是少了个把,可我没对不起我老娘老爹,现在每个月,往家里打钱的,是我,我那弟弟,天天在家使唤他们干活呢!就算真有个儿子,他们就会对我女儿好了?”
……唐招娣愣愣地看她,总觉得李来娣每句话都在戳她心眼,她忽然发觉,她想生儿子,从头到尾,也是为了自己的腰板,她从未想过,在她不好过的时候,晓萍好过吗?她好过之后……晓萍过得好吗?
她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小玉低着头的脸,一瞬间,像是看见了曾经的晓萍,那样瘦弱的,怯生生,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知道讨好着她,这才来S城多久,一个月出头,晓萍就变成了个爱笑的漂亮姑娘,可她这个当妈的,有关注过吗?
“招娣我没和你发火的意思。”李来娣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缓了口气,“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我小时候,我和一家人斗,我牟足了劲,想证明我比我弟更优秀……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哪怕我每回回家,拿出去的钱比我弟多,把家里的家务都做了个遍,我爹妈也只会和我说我弟的好。”李来娣觉得唐招娣是会懂她的,因为她们有相似的名字,像这样的名字,在村里一石头砸下去,能找到好几个,都包含着类似的含义,就是求个男丁,“也不怕丢脸,我和你说,我弟在家是不干活的,我爹娘这把年纪的人了,还天天下地,卖了货的钱全归我弟,过年了,我拿回去几百,我妈笑得眯了眼,偷偷地和我说,来娣,你弟懂事了,给了我十块钱,然后她转手就心疼地把这几百给我弟了,她说怕我弟吃苦。”
唐招娣说不出话,低着头,李来娣说的这些,她有多感同身受呢?在曾经,她也遇见过,弟弟小时候,是她和姐姐们带的,每回要是弟弟自己皮,摔了、伤了,爹妈便会大发雷霆,说她们连看弟弟都看不好,她也曾委屈过的,姐姐说,那是她们的命,谁让她们是女孩呢?
她很快就忘记了这份委屈,受得多了也觉得理所当然,开始学会了催眠自己,这世上本就是如此,姐姐就该让着弟弟,一家子的倚靠,全在弟弟的身上,然后她便也开始围着弟弟转了,再也不觉得难受。
“你知道小玉本来叫什么名字吗?”李来娣忽然开口。
唐招娣摇摇头。
“叫盼娣。”李来娣的声音带着些讽刺,“好笑吗?”
唐招娣笑不出来,她注意到,在说到盼娣时,小玉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神带着点迷糊。
“我带着小玉到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