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想回家了。
他垂下脑袋,伸出小短手摸摸新长的包,叹大气。
虽然远在犬山城的千春婆婆曾对母亲说过:“姬君,不要学冥加叹气。人的福气啊,总是叹一声、再叹一声,就叹没了。”
但缘一不得不叹,因为他实在找不到抒发情绪的方式了。
兄长生气了。
也是直到这时,缘一才从杀生丸高大冷傲的形象中脱离出来,以活了九十年的人类的眼光去重新审视大妖,思量着、评估着,恍然发现——
其实,他的兄长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成熟。
即使白犬两百岁成年,但他们成熟的是妖力和身体,不是心智与头脑。
兄长实打实活过了两百多年又如何?之于人类相当于更替六代的年岁,之于兄长的一生只是须臾。
用“须臾”来定义“成熟”,是他太想当然。
实际上,兄长杀生丸一如他的外表,仍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会因为不想绕路,而清理掉路上所有障碍;会因为画像太丑,而直接拔刀领域展开。
行事自我易冲动,性格脾气不可控。但就是这么一个尚未成熟的少年,却还是愿意带着他这只小小的半妖同行,在绒尾圈起的一方庇护中,给予孩子最需要的安全感。
只是,兄长难得的“温和”不足半两,这半两还用在了他的身上。
到现在,半两已经用尽,他再也拦不住他下一次发脾气。与其伤及无辜,倒不如早些回家……
不对,要是从食骨之井出去之后,撞上枫之村的村民怎么办?
万一兄长动手了呢?
缘一:……
留也不是,回也不是。缘一只能叹大气,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念头,决定探探兄长当下的心情如何。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想好措辞,兄长已经飞到了日暮神社。
此刻天色已晚,人类的大城灯火通明。缘一不曾见过如此明亮的烛火,只觉得它们亮起时,将黑夜渲染得形同白昼,光晕连绵,恍若银河。
很美,像是星辰落在了人间。
这就是七百年后的世界吗?
杀生丸推开了神社的门,单手拎起失神的幼崽,正准备跃入食骨之井。恰在这时,日暮一家的呼喊由远及近。
“等等!”日暮戈薇捏着瓷锅的双耳,锅盖开孔处溢出阵阵大肉的香味,“请等一下!不介意的话,吃顿饭再走吧!”
草太把手举起,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哥哥,请务必留下来!”
日暮妈妈和爷爷一道,站在不远处的屋子前静候。他们面带真心实意的微笑,看不出半分勉强,不像是慑于大妖的压力而特地做出的挽留。
一家子身上弥漫着一股善人的味道。
随着戈薇的靠近,肉香愈发浓郁。也不知锅里炖了什么,是狗兄弟闻所未闻的味道。
杀生丸冷眼看向来者,缘一盯着戈薇手里的锅。他们都怀疑这个少女端着锅出来是故意的,但……不想找证据。
毕竟,他们今天确实没好好吃东西。
缘一在长身体,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大,再加上狱门疆里尚有金判,他觉得留下吃一餐也没什么。
他会付钱的!
但经历了狗粮一事,缘一学乖了。他知晓兄长是不重口腹之欲的大妖,还颇为厌恶他的嘴馋。
因此,即便想吃,他也不能直接说“想吃”,而是应该——
缘一求生欲爆表,又顺手递出十八级台阶:“兄长,我想学怎么做这道菜!”
杀生丸:……
幼崽什么心思,他哪会不知道?多半是嘴馋,打一顿就好,实在不行就打两顿。
可看着这崽子眼巴巴地盯着锅,犬耳完全垂落的可怜模样,他怀疑幼崽要是有尾巴,或许还会夹起来示弱。
真是……
这狗东西是他弟弟?
杀生丸活了两百多年,愣是被气笑了:“犬夜叉,你最好吃一次就学会。”
下了最后通牒,也是变相的答应。杀生丸一松手,缘一轻盈落地。
接着,大妖怪下巴微扬,冷眼扫向日暮姐弟:“人类,带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日暮家用餐的地方拼了两张桌子,上头放满了地道的中式佳肴,全是炖、烧、煮、炒的山珍海味,其中尤以肉食居多。
香味一阵接一阵,狗兄弟哪里见过这等食物堆满的阵仗,虽面上不显,可心里着实有点惊讶。
这户人家的用度,竟然比人类的大名还富庶?
不,大名与之相比,犹如贫户。
干净的桌椅,明亮的灯盏。没有烛火,光却无处不在。
雕花的碗筷,琉璃的杯盏。酱料滋味难得,轻嗅之中,堪称一绝。
因座位宽裕,杀生丸和缘一各坐一边,他们每人身后都备了个大型电饭煲,这家人仿佛知晓他们的食量有多大般,准备得万分周全。
有奇怪之处,但无需理会,这户人家远不能构成威胁。
到底是与外人一起进食,杀生丸和缘一总算不做狗了,举杯投箸的动作优雅贵气、斯文矜持,又在暗中观察着身边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