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笑道:“那就有劳宋状元了。桓舅兄是为父皇和朝廷办差,本王本该多关心他些个,奈何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本王也为着礼部的事腾不开手,只得托宋状元多关心他些个。若是舅兄路上有短差的东西,你只管遣人到礼部寻本王,亲戚间也该送些东西。”
宋时起身替桓凌谢恩:“殿下如此关心亲戚,是桓御使的福气。”
周王笑道:“宋状元这话说得疏远了,当初本王在灵泉寺外遇着你们师兄弟时,见你二人亲如同胞兄弟,倒叫我好生羡慕了一阵子。”
他在桓家做了几年弟子?师兄弟间倒是比元娘跟舅兄更亲厚些。
周王心里暗生疑惑,又不肯深思,旋即摇摇头将这念头甩掉,另转了个话题:“本王方才练习雕蜡时,见那板子上先有宋状元的字,规整异常,却不知要练多久才能有你这样的笔力?”
二十来年吧。宋时抿了抿唇道:“王爷自有多年练字基础,如按我师……兄弟的经验,按着字帖练的话,不须一年便可写得规规整整了。却不知殿下想练楷书、行书还是隶书?”草书他就真的不行了。
周王听出他要为自己单写一本字帖,正好合了他写佛经的心意,便问他:“可否写一本《金刚波惹波罗蜜经》?”
《金刚波惹波罗蜜经》即是金刚经,时下最流行的有两版,一本是东晋鸠摩罗什大师译本,一本是玄奘法师——也就是西游记里的唐僧——译的《能断金刚波惹波罗蜜经》。
鸠摩罗什大师译的这本共五千余字,玄奘大师那本有八千多字,周王肯挑这本字少的,真是个体贴的好人。
宋时自然利落地答应了,五千多字又不多,中间正好再寻匠人做个合用的笔和纸,大约三四天就都能做出来。
恰好瓶中水已沸开蟹眼泡,他便提起瓶子将水冲入壶,在茶碗里添了核桃、芝麻、蜜饯,冲了两碗香甜的泡茶。周王胸中存着的心事解决大半,又坐在风景清嘉的亭子里,喝着甜茶,心情也颇舒畅,夸了一句:“宋状元文章、书法既佳,不想连泡茶也好,却不知是什么神仙人物才配得上你这风流状元。”
他也不知道。
他现在完全无心相亲,只想等着看小师兄回来跟他爹提那桩“好亲”时,能被打成什么样。
只一想起那副场面,他就禁不住露出个好事的笑容。周王坐得近,见他眼神放得远远的,不知是忆起什么人,眉目温柔,浅含笑意,看着比平常更添了几分光彩。
这副模样,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就他所知,大半个朝廷都盼着把家中闺女嫁给这个状元,张次辅曾给他递了一回帖子,遭拒之后也没全然放弃。那些在选秀名单上的人家都有不少托关系想要避开选举,好将女儿嫁给这位连中三元的才子……
他此时怀念的佳人会是哪家的?
周王以过来人的身份,头一次有了资历教导这位还没成亲的才子。他心里暗暗得意,促狭地问了宋时一句:“宋状元只看着天上流云,可知流云之上还有什么?”
自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哪。
只要宋状元问一声“有什么”,他便可拿这句诗调侃调侃他,顺便问问他究竟看上了哪家女眷——
可惜周王碰上的不是个爱吟诗的才子,而是个凭实力单身四十几年的耿直青年。宋时眯着眼看了看流云之后晴朗的天空,从容镇定地说:“是气啊。”
气充塞于世间,无处不在,包纳万物。而云之所以能高踞天空,正因云本身便是凝在空中的水雾连成,质地也和气一般轻,故能飘在空中——本朝蒙童入学必备教材之一,宋代名家方逢辰作的《名物蒙求》中,便有“云维何兴,以水之升;雨维何降,以云之烝”之句,正是叙述了云的本质。
他要答出令周王殿下满意的提问,有许多现代科学的词汇不能讲,好在古代人观察生活观察得细致,许多现象早在宋朝就已经总结出来,可以随便借词来用。宋时便指着茶壶上袅袅升腾的白气,借《名物蒙求》中“阳为阴系,风旋飚回”之说解释冷暖空气,极有耐心地给周王讲解自然界水循环的道理。
周王也叫他拉扯得忘了“美人如花隔云端”,更顾不得管他方才怀的哪家佳人,只顾着极目看向天空,恨不得亲眼看见这白雾如何升入天空汇作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