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厉说的没错, 大灾之后大疫。
洪水退后, 尽管赵衍配和着巫厉等人颁布了很多疾病防预知识, 病倒、死亡的灾民还是像待割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
傅慧站在巫厉身后, 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他已经八天八夜没睡了, 胡子拖到了胸前,双眼凹陷布满了血丝,就连头发也有了发白的迹象。
“族长,”十三端着碗汤药进来,“我来喂,您去休息会儿吧。”
巫厉好似没听到十三的话般接过药碗, 试了下温度,扶起木板床上的男子,避开他脸上的脓包, 捏着他的下颌,将药灌了进去。
傅慧从没哪一刻深切地认识到, 她的阿爸,活得是这么苦这么累。
“小慧, 不是只有你苦, 而是天下皆苦!”前世十三叔死后,阿爸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响在耳边。
那时她不能理解, 也体会不了何谓“天下皆苦”。
如今,傅慧顺着巫厉的手移到木板上躺着的病人,听说他一家十几口人, 父母兄弟妻儿在洪水中丧生了一半,另一半又先后病发,于这几日陆陆续续地死去了。
现在全家只剩他一个,天气已是深秋,他生着重病,浑身多处溃烂,不说有床铺盖吧,就连套体面的衣服也没有。
男子一身粗麻单衣,经过洪水的浸泡,寻食的撕扯,早已衣不遮体。
而像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山下的房子多是土坯墙茅草顶,洪水过后,还矗立着的廖廖无几。
瘟疫爆发,赵衍不敢放他们走出江南,就地组织了能动的劳力,由士兵带着进山砍来了树木。
大批的树木被拉回,锯成薄板竖着立起,晒干的树枝树叶往上一盖,抹一层泥,一个草棚子便成了。
这样的草棚子,一共建了五千多座,里面住的全是病人,按照一个草棚子住三十人来算,光是患上瘟疫的就有17万余众。
而这个数据还在不断地增加。
傅慧除了见过几个崩溃大哭的病人,见得最多的则是一脸麻木等死的。
现在,她不但明白了阿爸说的‘苦’是何意,也理解了十三叔当年躺在圣殿的廓下,那沉痛的低语,“在天灾面前,人命就像我们脚下的蝼蚁一样,贱/入泥底。”
贱入泥底的蝼蚁不等迎来瘟疫过后的雪灾,便先一步等来了兵祸。
赵衍的堂叔献王造反,带着大军打了过来。
巫厉带着族人在前面布下了幻阵。
献王的人打不进来,他们也出不去,里面吃食断绝,很快便到了易人而食的地步。
“为什么是幻阵?”大帐内赵衍厉声喝问巫厉,“你们明明有能力布下杀阵。”
“他们亦是我大晋的子民。”家中也曾供奉过他巫族。
“呵,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菩萨心肠。”赵衍冷笑,“你可怜他们是吧,那你来看看,这些刚被你救回来,将你奉若神明的灾民,他们又有谁来可怜。”
“刷”的一声,赵衍拉开大帐,拽着巫厉一路上了瞭望台,“看看,好好的看看,”赵衍指着下面因为断炊而吞食泥土草根,甚至烹煮死人/肉的灾民、士兵,“你说,他们若知道了,你巫族明明可以绞杀对面的敌军,领着他们走出困境,却因你对敌人起了怜悯,而放弃了,他们会怎么样?”
怎么样?心中刚凝聚的信仰立即便会崩坍吧。
幻阵改为杀阵,濒临的江水被鲜血染红,血色冲天。
巫族手染血/腥,陷进了政治的征伐中。
时间很快走到了祭献日。
傅慧在忐忑中等待,这一等等了十五年,甚至连结局都设想了好几种。
然而这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只能说是巫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这天下,七国的争夺则是越发的白热化了。
又等了半年,仍不见天道有何启示,傅慧突然迷茫了,心空了,失去了存在的目标。
她决定离开族人,到处走走,好好看看这方她生活了两世的世界。
然而半个月后,消息传来,傅慧才知道前世的祭献算什么,与眼前的这一幕幕相比那真是太小儿科了。
十三叔和三百五十六位族兄,于战前被万箭穿心而死。
随之晋国破,阿爸和众族老被另六国合力打入死牢,一刀刀被片成薄片,用冰镇着送到巫山脚下,支起大锅做成了涮锅。
傅慧急急赶回巫山,终是晚了一步,从山上攀着软梯下来报仇的巫族一众妇幼,已全部惨死在了另六国国君暗卫的手里。
巫山破!巫族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傅慧立在巫山的上空,俯瞰着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第一次有了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然而不等傅慧行动,这一方世界从远方开始,已在片片崩塌。
“傅慧!”国师和赵衍赶到。
“你们为什么能看见我?”这么多年,傅慧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小慧!”国师将脸一抹,露出了面具下的真实容颜,而那赫然是巫族族长巫厉。
“阿爸!”傅慧震惊不已,“您怎么?”
巫厉点头,“是我!族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