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妙想甚多,他需得挖空心思才跟得上。
他亦步亦趋,追随四年,才勉强跟上义父脚步,只愿与义父彼此默契,心思互通。
而如今,与他和鸣的,却是封如故。
封如故知道如一不在听,也不再提十年前发生了何事,改口道:“文忱性情如此,我不意外。倒是你,叫我料想不到。”
如一:“云中君对贫僧了解不深,有些意外,岂不正常?”
封如故:“有常师兄在,我对你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听到“常师兄”三字,如一眼中的冷潭里微妙地起了一层涟漪。
封如故问:“杀掉魔修,以此嫁祸文始门,在你看来,算是上好计策吗?”
如一静道:“我不只是为了文始门。也是为了他们。他们即使逃下山也是无用。世人恨魔,魔身无立锥之地,到头来,他们只能残害世人,以求自保。”
封如故:“魔也是世人一份子。佛难道教你,要不爱世人、随意杀之吗?”
如一:“然而,世人既不认,佛魔便无差。”
封如故:“哈,这话真是大逆不道。你佛听了怕是要跳脚。”
如一:“却是事实。贫僧若收留魔道入寒山寺,第二日,消息传开,寒山寺就会因为庇护魔道被剔除正道行列。我佛尽管慈悲,却不能在一夕之间使众人慈悲。”
“但若坐视不理,顺其自然,也是推这些孩子入无间炼狱。世道不改,这些魔修之子将来必定因着歧视、憎恶、无端也无尽的仇恨,堕入恨世苦业,不得解脱。”
如一佛目微阖,说得平静也真诚:“与其恨世,不如恨我。”
然而,他话音刚落,脑门上就挨了一小下弹指。
如一:“……”
封如故简单粗暴地评价:“呆子。”
被盖章“呆子”的如一居士面无表情。
“我师兄当初是杀性不足,好性子得过了头,才在剑法上迟迟没有进益。”封如故又戳了他一记,“你则是杀性太过,总觉得死才是解脱之道。我师兄当初可不是这么教你的吧。”
如一被弹得又冷淡了几分:“谢云中君指教。”
“佛门也不能消弭你心中杀性。”封如故大叹,“亏我师兄当初多方打听,知道你去了寒山寺,还感到欣喜呢。”
如一心脏砰然一动:“义……端容君,打探过我?”
“嗯,从‘遗世’里救我出来后,一身是伤,刚醒过来就要下山,拦都拦不住,傻得要死。”
说到此处,封如故低了低声音:“他不是……叫你在客栈里等着他吗。”
如一霍然起身,金刚念珠在指尖甩出一圈弧度,缠在了食指上。
他推开殿门,侧过身来,疏离道:“云中君早些安歇吧。”
说罢,他离开得头也不回。
直到回到侧殿,如一的心仍是揪着隐痛,连海净眯着眼打量他的目光都未曾留意。
……他从不舍得把自己与义父共处的那段时间向任何人提及,如锦衣夜行,心怀珠玉,仔细呵护,生怕它受到一点点的玷污。
但或许,对义父而言,那不过是一段可以随意对旁人提起的往事,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谈资而已。
到头来,义父最在乎的,只有封如故这个师弟。
为敛心神,如一双掌合十,右手尾指却屈伸着,抵上了左手尾指上缠绕的红线。
心跳声声,声声可闻,却柔和得惊人。
如一充满杀伐之意的心,随着这红线的安抚,奇异地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管剑上染血几何,只要听到义父的心跳,他便能迅速静心,敛起一切恶劣念头。
归根到底,他只是不想叫义父看出,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罢了。
……在义父面前,他不是如一,不是会娑婆剑法的护寺之人、不是毫无济世之心、只会送人超度的玉面杀佛。
只是义父的红尘而已。
在他心弦渐定时,外头传来了罗浮春与封如故的对话:“师父,我水都打好了,你随时都能沐浴!”
“沐什么浴,刚才都泡脱皮了,不去。”
“师父,那池子里死过人……”
“这世上哪里没死过人。他们都睡下了吗?”
“那些小魔头?不知道,应该是睡了吧。”
足音一路响至偏殿,偏殿的门开了,又关上。
封如故踱入殿中。
黑暗里,听不见呼吸声。
他们果真没有睡着,听到有人进来,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封如故在床边坐下:“别憋着啦,小心没被抓住打死,先被自己憋死。”
四双眼睛悄悄张开,彼此打量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小魔修最先开口:“云中君,我们,会死吗。”
封如故打开桑落久为他准备的储物囊,从摆放整齐、标好标签的小匣子里取出竹烟枪,引燃,呼出一口清新的竹息:“会死。谁都会死,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明天。”
“您会把我们交给文门主吗?”
“这个不会。文老儿讨厌我,我不会让讨厌我的人称心如意。”
几人再次对视,觉得这名云中君委实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