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墓后,宋睿坐在车里久久不动,额际和双手蹭满了灰,头发上还沾着一些草屑,模样十分狼狈。
梵伽罗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等待。他知道宋博士如今正在认真体会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并且从这种痛苦中寻找生命的意义。未曾经历过苦难的人不会明白幸福的重量;同理,未曾直面过死亡的人也不会明白生命的意义。
父母是为我们阻挡死亡的一堵墙,我们生而为人,总是盲目地追求活着的轻松与快乐,却从来不会去考虑该如何面对死亡。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死亡似乎是很遥远的事,直至父母猝然离世才会猛然醒转——原来死亡竟然离我们这么近!
当一个人领会到死亡的意义并为之做好准备时,他对活着的理解只会更深刻,他眼里的世界只会更辽阔。
宋睿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人,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去的自己对父母说出“我永远不会改变”的话是有多么愚蠢可笑。除了死亡,世界上没有恒久不变的东西。
如果那时候,他可以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哪怕只是伪装,他的生命也会与现在大不一样。自责的情绪一点一点满溢,又顺着潮湿的眼眶涌了出去,能够在十几年之后把这些苦涩的液体带到父母的墓碑前,宋睿只觉得死而无憾。
但与此同时,他眼里炽热的光芒也在趋于冷却,他心中百转千回的情绪正在一丝一缕消散。那共情的能力不属于他,终究还是要归还。当他的心再次沉入黑暗深渊时,他忽然感觉到额角凉了凉,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梵伽罗拿着一张消毒纸巾在给他擦脸,又轻轻摘掉了他头顶的草屑。
他眼里几近熄灭的亮光又开始微微地闪烁,然后变得越来越炽热。完整世界的大门终究还是关闭了,却为他留下了一扇窗,借由这扇窗,他看见的景色同样瑰丽壮美。
“回神了吗?”察觉到宋博士涣散的瞳孔开始有了焦距,梵伽罗笑着询问。
宋睿点点头,同样抽.出一张消毒纸巾,帮青年擦拭额头。他跪下的时候,这个人也跪下了,还为他的父母念了超度的经文,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莫过于此。
“感觉怎么样?”梵伽罗满怀期待地询问。
“很痛苦。”宋睿摁住自己的心脏,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刀割的感觉,却又忽然扬起嘴角,回味道:“却很真实。”
“现在感觉如何,会不会有心理落差?”梵伽罗关切地注视他。
“看见你就不会。”宋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熊猫的两个愿望吗?”
“什么?”话题跳跃度实在是太大,梵伽罗竟然没能跟上宋博士的思维。
宋睿把脏了的消毒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徐徐说道:“熊猫的第一个愿望是去掉黑眼圈;第二个愿望是拍一张黑白照片。”
梵伽罗傻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边拊掌一边朗笑。他偶尔会在百度推送上看一些笑话,也会刷一刷微博上的段子,但是在现实中听别人讲笑话却是第一次,而且讲笑话的这个人竟然是宋博士,于是搞笑程度立刻翻倍。
见他笑得如此灿烂,宋睿也忍不住低笑几声,末了认真说道:“黑眼圈和黑白色的皮毛,对熊猫来说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无法改变,所以它的两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梵伽罗,我曾经也幻想过,若是可以,我要来到父母的墓地,对着他们的照片真心忏悔,悲痛落泪,把亏欠他们的情感全都还回去。我的这两个愿望就像熊猫的两个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因为我天生就没有情感,所以绝不可能忏悔和悲痛。”
“他们埋葬在这里十几年,身为儿子的我却一次都没来祭拜过,不是不想,而是不配。”他摇摇头,语气平静:“不懂得忏悔的我永远都不配踏入这里。我以为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但是梵伽罗,你实现了我的愿望,你为我留下了可以保存在回忆中的唯一一张彩色照片。今天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谢谢。”他伸出手,把青年抱进怀里。
梵伽罗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还有一个愿望。”宋睿偏头看他,眼里满是期待。
“什么愿望?”梵伽罗被逗笑了,宋博士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有点稚气。
“我们来拍一张合照吧。”宋睿拿出手机。
梵伽罗愣了愣,然后摇头失笑。他靠了过去,脑袋与宋博士的脑袋挨在一起,冲镜头勾起唇角。他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在一起拍照却是头一次,拍完之后竟然都有些茫然,然后望着彼此饶有趣味地笑了。
“发个朋友圈吧。”这个提议对宋睿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他的朋友圈从来不发这些“庸俗”的东西。
“好。”梵伽罗倒是比他新潮,很快就把照片上传了,配文却又土得掉渣,直接标注了一句【我和宋博士】。
宋睿先给他的朋友圈点了赞,完了自己捣腾半天才把照片弄好,却卡在了配文上。他的指尖在键盘上点了又删,删了又点,最终写道:【我最亲爱的朋友】。
梵伽罗见宋博士发朋友圈的水平和自己差不多,不禁放心地勾了勾唇角。
与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