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被一双手搀扶住手臂,站起来。
她捂着被老夫人掐痛的喉咙,咳嗽间,又闻到了那缕极淡的香。此香恬澹寂寞,不为世人尊崇。所以徐清圆生平,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
她眼中雾濛濛,果然发现扶住自己的人,并非幻觉,确确实实是本不应在这里的晏倾。
她迟钝了一下,想到他不喜和人碰触的怪癖,正要后退。晏倾低头看她,目光清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是了,他虽病魔缠身多年,但在人前,他永远是扮演一个正常人。
众目睽睽,他扶起一个被欺压的女郎,正如随手拂开一片云般,只见温柔安静,旁人也不知他和徐清圆关系的深浅。
灰蒙蒙的天幕下,众女围着梁老夫人。
公主殿下、林斯年,还有那位韦状元都目色有异,慢慢走了过来。
同时间,大理寺的官吏们站在他们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身后,拦住了所有女尼,包围整个积善寺。
女尼们慌乱:“怎么回事?”
梁园众人:“快扶祖母下去歇息,你们做什么?”
韦浮立在月洞门口,面容清雅含笑。他看着扶住那位女郎站起来的晏少卿,对身后的京兆府官吏摆摆手,示意看看再说。
徐清圆看到风若披着黑色氅衣从寺外走来。
他身后的官吏们帮着几个泼皮趔趄跟随,风若手中拿着卷宗,威风凛凛:“谁也不许走!积善寺伙同山下泼皮害人,证据确凿,大理寺少卿在此,正是要理一理!”
梁园女郎们听到要审泼皮,皆面色惶惶。今日发生事太多,她们围着一个开始说胡话、哭泣不住的老夫人,哪里有心思听大理寺审案?
女郎中唯有冯亦珠因为傻而不害怕。她看在场的郎君们看得眼花缭乱,心花怒放。
她悄悄看那位晏少卿,撇嘴,这是徐清圆的姘头;她看月洞门下的韦状元,再撇嘴,这人一看就是大世家贵族的风范,恐怕瞧不起她这种孤女;她最后看那位林宰相府中的郎君……
林斯年察觉她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眉眼中戾气未消,寒意森森,但是笑意点点间,确确实实让冯亦珠红了腮——
未惊事的年轻女子都爱坏男人。
何况冯亦珠今日看明白了,梁园恐怕是个藏着很多秘密的大染缸。她突然想起自己认识的很多女郎消失后再没出现过了。她莫名地恐惧,想逃离梁园。
她希望有个有情郎,就像《说良缘》这出戏一样,带她远离这里。
大理寺包围积善寺,风若进来后,郑重地把自己带来的卷宗交给晏倾。
晏倾并未看卷宗,他回头迟疑地看眼徐清圆。
徐清圆懂事地向后退开,不打扰他办差。
晏倾看她半晌,才回头。
他开口:“浴佛节第一夜,泼皮闹事,当街行凶……”
梁丘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打断道:“晏少卿,我祖母年纪大了,方才又受了刺激,这会儿恐怕撑不住了。若是此案与我祖母无关的话,不知可否让我祖母先行告退?”
晏倾看眼梁丘搀扶着的那位老夫人。
花甲之龄,老泪纵横。她目光呆滞地靠着孙儿,口中喃喃自语,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晏倾颔首。
梁丘道谢,他亲自和侍女一同扶自己祖母回去。临去间,他回头,目光幽深地看眼徐清圆。
他这一眼中的神色太深,徐清圆躲开了他的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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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梁丘和梁老夫人,其余人留在原地。
大理寺所抓到的几个泼皮跪下,就开始转着眼珠诉苦:“郎君饶命,我们只是讨几个钱……”
晏倾:“我们在江师太屋中找到了些信物。”
江师太一下子跳了起来:“胡说!我只是买些柴火买些米醋,我没有和山下泼皮联络,就算是大理寺也不能冤枉人……”
她气焰嚣张,挺胸抬头。
晏倾看着她:“我并未说信物是联络山下泼皮。实际上你将证据藏得很好,或许已经烧毁,大理寺并没有找到证据。我说的是其他信物。”
晏倾面容沉静,因这个案子毫无难点。他借此搜查积善寺,真实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是为了别的案子。
江师太面色一点点涨成猪肝色。
女尼中一阵骚乱,杜师太清冷地看一眼自己的师姐,问:“晏少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倾:“我们在江师太屋中找到的信物,是积善寺对这次浴佛节盛世作出的安排。老主持过世,如今寺中主事的是她的两位弟子,杜师太和江师太。此次浴佛节,正是两位师太联手操办,各有劳作。”
江师太嘴硬:“哼,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风若见晏倾闭了下眼,面色有些白。他疑心郎君身体不舒服,便想尽快结束这案。
风若厉喝:“闭嘴,听郎君说!”
广宁公主重新坐了下来,林斯年拄着下巴目光幽凉地盯着晏倾身后的徐清圆,韦浮低头对小吏说了两句话。
天上闷雷轰一声,沉沉打在人心头。
晏倾拿出搜出的信件展示给众人:
“我从头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