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官员上下皆属世家,鉴于宰相势起于蜀州,而今天下世家以宰相林承为尊,于是世家发生什么事,世人都以为是林承授意。
比如蜀州官员上下荒唐,告于朝堂,哪怕和林承无关,百官心中也会将林承嘀咕一二。
林承不能忍受这种污蔑。
他承蒙恩师韦松年教诲,数十载担起世家气运,殚精竭虑,整治世家,将世家从腐朽被弃的边缘,拉扯到如今光鲜局面。他以世家崛起、贤者天下为己任,而世家中出现的腐败糜烂之虫,他比任何人都厌恶。
就连世家,也不与他完全同心。
就像六月那次,晏倾从蜀州借道,想调查徐固离开大魏的踪迹。蜀州官员刻意让百姓拦道,刻意演一出“宰相政令致使民不聊生”的戏码,便是那些官员胃口大了,想敲诈林承一顿。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晏倾。晏倾并未相信他们的话,并未因个体的失败而将整个有利于天下的政策推翻。
如今,时入九月,蜀州这样的戏码,再一次上演——蜀州上下官员求世家之首林宰相救他们一命。
林承本不屑理会他们,可是蜀州失踪多年、没有查到的那份名单一直悬于他心。若是整个蜀州官员集体落马,以晏倾的本事,未必不能接触到那份名单,而那份名单才是对天下世家近乎致命的打击。
蜀州官员上下至今找不出那份名单,那份名单却也不能落到晏倾手中。
长安三更鼓,灯阑珊,夜未央,林承在书房来回徘徊。
他不得不救蜀州官员。
许久,他伏案持笔,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希望这个主意足够及时,能够帮他们藏好他们的尾巴。
任何事都需要有人牺牲,只要牺牲能换取更大的利益,相信那些官员们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林承出门,正要叫侍卫送信,却看到从黑夜中走出的林斯年。
林承怔了一下,这个越走越近的高大青年陌生得他差点认不出来:比起月前的荒唐,进入北衙军中的黑衣青年面容瘦了,身子结实了。
玄衣青年走在竹林小径上,抬头的一瞬间,林承似乎看到渐渐醒来的孤鹫。
林斯年是如此的阴沉而肃冷。
林斯年停下步子,拱手:“爹,这么晚,您还在处理政务?”
他看到了林承手中夹着的信封。
林承眯了眯眼,问他:“你呢?”
林斯年淡漠高瘦,他劲竹一样挺拔的风貌,和月前完全不同。他说:“我刚从北衙回来,今日训练结束得晚。”
林承无言。
他可以对纨绔风流的儿子疾言厉色,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看似当真懂事长大的儿子。
林斯年打破这种尴尬:“爹有什么事,我可以替爹效劳。”
他看了眼林承手中的信,说道:“爹被勒令闭门思过,若再让人往外送信,阳奉阴违之举被御史察觉,恐怕爹不好向文武百官交代。不如爹把信给我,我明日去军中的路上,用别人的名义替爹送出这封信。”
林承眉目动了一下,这确实是他的忧虑。
林承说:“你那些狐朋狗友……”
林斯年笑了笑,眼神却始终冷:“只是借他们的名义,信还是我自己把关的。”
林承:“这封信,需要八百里加急,你有这样的人脉?”
林斯年道:“还成吧,试一试。我也想为爹分忧。”
林承考虑一二,将信给了儿子。林承看林斯年拱手后告别,心中浮起带着疑虑的欣慰:莫非经过徐清圆一事,林斯年终于长大了,终于正经了,可以为他分忧了?
林承望着林斯年逐渐走入竹林的背影,突兀地说了一句:“若若找到了。”
他看到林斯年停了步子,僵站着未回头。
林承叹口气,难得对儿子和颜悦色:“韦江河来信,带来了若若的手书。若若说她受了点儿惊,身上却无碍,她跟着韦江河一起返回长安。
“她还告诉我,当晚被擒之事是她不小心,和你无关,让我不要连累你。”
林斯年声音喑哑干涩:“多谢爹告知。”
林斯年拿着那封信,走出林承的目力范围。他面上平静无波,靠在一枯败的紫薇花藤前,随手拆开了这封信。
他将林承的信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原来蜀州之事这么重要,有可能对林承造成重大打击。
林斯年闭着眼,努力回想自己那经常做的混沌不清的梦。
梦中这段时间,晏倾确实不在长安。原来晏倾身在蜀州,做了一件对林承威胁很大的事。
林斯年思考半晌后,将信重新折叠好,放回信封。他仍会替自己爹去送这封信,但是他也会将此信再抄一份留个底。
不管梦中晏倾是因身体太差还是因什么其他原因没有斗过他爹,晏倾始终是失败了。林斯年要做的,便是在其他方面存下一些线索,以待后用。
他已然明白,他想得到徐清圆,若无权势,全然无用。若有权势,依赖于他爹,终究恶心。
梦中爱恨情仇的些许作用,正是为了帮他斗倒他爹。
他可以扭曲于情,但他必须要林承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