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夜(1 / 3)

锦年 素光同 2668 字 2023-12-15

黄总没有一句恶言恶语, 他的阐述基本符合事实。

傅承林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议论。他应该早就习惯了, 从十八岁开始,他发觉这个世界的本质,并非他眼中所见的样子。

那年他上高三,学校元旦放假。他背着书包回到家, 家中没有一个人,他不明状况,喊来司机,坐车去了一趟办公大厦。

当时他只知道母亲正在创业, 方向是金融理财,需要不断地吸纳客户。母亲租下了大厦的某一层楼,聘用十几个员工, 规模不小,煞有介事,那天更是格外热闹。

前厅站满了一帮人, 男女老少都有。

为首那人是个壮汉, 剃着寸头, 横眉怒目:“我爸躺在医院ICU, 搁现在还没出来,被气得只剩半条命!每年60%的利润是你们说的, 我就问一句, 钱呢?钱到哪儿去了?”

傅承林的母亲百般辩解。

壮汉不依不饶。

傅承林喊了一声:“妈妈?”

他就成为全场焦点。

他被两个男人生拉硬拽到办公室门口, 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前因后果。

傅承林觉得, 母亲的性格偏内向, 不适合斡旋交际,更不适合违法乱纪,参与一场残酷的金融骗局,致使一群人赔光家产,心如死灰。

他还想起,母亲经常在北京和拉斯维加斯之间往返。这种状况,持续了至少五年。

拉斯维加斯,美国赌城,举世闻名。

壮汉不知道自己的钱去了哪里——傅承林大胆猜测,那些钱都变成了美金,万恶的美金。

可惜壮汉一无所知。他捏紧了傅承林的肩膀。

傅承林应该挣脱这帮人,逃之夭夭。

但他堕落在迷茫的沼泽中,越陷越深,又担心自己此时跑了,母亲柔弱无助,会被愤怒的讨债者伤害。

于是,他甘愿做一个人质。

十八岁的傅承林很不擅长讲话。

他试着调解矛盾,却让几个男人气急败坏,拳头如雨点般砸上来。

他丝毫不反抗,坚持自身原则,抵制暴力,妄图“以理服人”,如同一只待宰羔羊。他们就开始凶残地踹他,皮鞋、短靴、尖头板鞋,轮番齐齐上阵。

而他躺在地面,蜷缩成一团,鼻腔充满血污,思维和意识逐渐放空。

他的书包被人抖开,教材、文具盒、笔记本散落一地……施暴者惊奇地发现,傅承林成绩很好,热衷竞赛,堪称天之骄子,是全校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那名壮汉原本在围观,却突然发了狠,抓起傅承林的校服衣领,使尽全力一巴掌又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

至少二十几下,扇得他头晕耳鸣。

壮汉犹不解气,甩手把傅承林扔到地上,暴虐般猛踢,一脚踩住他的后背,硬生生撕下他的一撮头发。

发丝带血。

壮汉累得够呛,嗓子眼一咳,吐出一口浓痰,落在傅承林的校服上。

他充满怨恨地骂道:“就是你老娘不干人事,窝囊废,婊.子养的!骗咱们的钱,害我儿子没钱上大学!我不打女人,打死你个龟孙!”

傅承林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擦不干净,他就带着邪气地笑了。

下一秒,他疯狂和壮汉厮打在一起。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或恐惧,他甚至想过:大不了死在这里,以命抵债,恩怨一笔勾销,谁也别独活。

直到他听见母亲绝望的哭求:“你们放开他,他才十八岁,他还是个孩子……”

母亲主动报警了。

楼下的警车铃声刺耳,大理石地板血迹斑斑,母亲穿过推搡的人群,紧紧拉住傅承林,催促他:“你快走,别管我了,赶紧去医院,你不能去警局……你才十八岁,这次留了案底,将来还怎么上学?”

他站着不动,好似一座雕像凝固。

母亲哭着拍他的脸,他安静地低下头,用校服袖子抹掉她手掌沾到的血。

这是他印象中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

母亲从前厅拽了一件男士羽绒服,深黑色,毛领粗糙,做工低劣。

她把羽绒服塞给他,推着他进了电梯。

她激动得披头散发,扬言他再不离开,她就要当场跳楼,一言一行剧烈而夸张,傅承林从没见过她这样。

他坐电梯来到楼下,穿过大厦的后门,伸手掏进衣兜,只有十块钱。

这十块钱,成了他的全部家当。

他的手机、钥匙、钱包全部放在了书包里。

而书包滞留于楼上。

那会儿是2007年,街边的报刊亭里,还有公共电话,一块钱打一次。

报刊亭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正在看报纸。他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傅承林,再伸手,问他要钱。

傅承林交完钱,首先给父亲打了电话。

通话时间仅有十秒。

傅承林开门见山:“爸爸,这边来了很多警.察。他们说,公司涉嫌金融诈骗。”

他没说是哪儿,但父亲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父亲回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随后,父亲匆忙将电话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