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许盈轻轻赞叹:“原来云阳你还有‘不食周粟’的气节呢!”
朱宣瞪了许盈一眼, 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许盈能够这样‘不要脸’吧。他就算不说,许盈也能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你们北人这样不讲究, 难道你都不会羞愧的吗?
别人不会羞愧,朱宣不意外, 但许盈这样, 他就真的意外了。从过去的交往他感觉的到,许盈是一个对个人道德比较高的人,特别是对自己非常严格。他常常自省, 或者说善于自省!哪怕有些事在旁人看来和他无关, 他也会觉得惭愧呢。
关于这件事, 许盈还真不会羞愧。和贵族安享尊荣富贵,本质是以压榨老百姓为基础,以至于他常常因此坐立不安不同。这种此时统治阶级内部的南北矛盾,在他看来真是‘不关他事’!说到底,只是统治阶层内部的争权夺利罢了!
当然,对于朱敏这些人, 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有些人或许清楚这件事的本质,有些人却只是受到了环境的影响,被裹挟着如此罢了。不管别人是怎样,朱敏这个人许盈还是敢打包票的...他真的不是心思深沉,能参与到权谋之争里的人。
许盈对于这种南北之争是很难感同身受的,此时的人, 北人自矜身份,也不觉得南人属于自己一个层次的!大概是南方开发较晚,从春秋战国时楚国时期开始,就有融入中原而不得的困扰。或许在北人眼中, 南人和此时占据中原的胡族也没有本质区别。
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不是认为脚下这片土地实际不是‘普天之下’,也不会有‘寄人国土’的自嗟了。
而南人呢,在文化上确实是自卑的,但随着南方大族的经济基础可以与北方相比,心思也浮动了起来。特别是此时北人南下,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对北人的蔑称‘伧子’也是由此而来。这种时候,原本的尊重已经不剩多少了,又哪还能指望南人继续退让呢!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局中的人,很能理解这种感受,找到自己的立场。可是许盈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南北对立很可笑了,在后世的记忆里,这都是华夏自古以来的领土,大家都是华夏人!
更进一步地说,他这辈子也是出生在北方,成长在南方,教导他的人从来没有引导他南北对立,而他教的朋友亦是南北都有。
他从来没有试图给自己定位成‘北人’,或者‘南人’!他没有因为自己出身汝南许氏,可以被归类到北人里就看轻南人。也没有因为自己成长在南方,内心倒向南方,就挤兑北人——现在这些圈子里南北对立的事儿都和他无关,那些惹事儿的人都不羞愧,他羞愧什么?
瞪了许盈一会儿,朱宣就没力气了,一下像是身子矮了半截。像是泄愤一样,端起之前不肯吃的酸奶,一口一口吃了个精光...其实他也知道,这些事和许盈无关!怎么也轮不到许盈为这件事负责。
事实上,他在上午的事后,第一个选了许盈这里表达不满,本身就说明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这个时候去那些‘北人朋友’那里是肯定不成的,就算是和上午事不相干的,说起这事来也尴尬啊!经过上午的事,朱宣已经不能指望那些人能够公道说话了!那么,去三吴门第出身的朋友那里说话是个好选择吗?
并不会,去了也不过就是听他们同仇敌忾地咒骂而已。说起来挺爽快的,但听他们无脑埋怨,也就是那么回事。
朱宣并不是一个多精于算计的人,以他的出身来说,他是个过于单纯的人。但就是他这样的人,反而能在这个时候相对客观一些!
他能感觉到,北人是有错的,但事情又不像同乡们说的那么简单,同乡们那样,很多时候其实和北人没有分别。
而且抱怨听得多了,总觉得像是一群怨妇,他这个爽快人也觉得心烦!
许盈这里就不是这样了,他不会听到那些他不喜欢听的,当然,他想听的也不见得能听到。许盈总是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同时又不会埋怨任何一方...有的时候朱宣会觉得许盈实在是太客气了!无论什么时候说起别人,都是‘收着’的。
别的人如此,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不知道说起的人有多混账。但许盈不同,朱宣知道许盈比他聪明多了,看事看人极为透彻!
君子如玉,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
这某种程度上是朱宣搞错了一些事,这还真不是许盈对那些人客气,所以一句重话都没有。许盈之所以如此,和他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有关...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学生,他看待古人的时候,下意识会用现代人的视角。
一方面,他会对此时一些众人习以为常的事如鲠在喉,毕竟现代人和古代人的三观差别是明摆着的。而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时代是有自己局限性的,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时局中的南北对立也是如此,是历史的必然。生活在其间的人,也不过就是秉持着自己受过的教育、文化熏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觉或不自觉地做出了选择而已。
就像解放者看到黎明前夕麻木不仁的人,他们是不会生气的,他们只会叹息这些人因为时代的局限没有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