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极其有神的眼睛,垂目只觉得细长,抬眼的时候太亮了。这位姑奶奶,本来委屈地不行的脑子,一时之间突然灵光闪现,她被自己的混账念头吓一跳,但是架不住她就想这么干。
心里的草,长的跟夏天的大草原一样,莽莽无边际。
你不是说自己是个男孩儿吗?
那你从今以后,你就是个男孩儿!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帕子盖在上面,等着大奶奶大锅煮出来粽子,喊着孩子们来吃。
桑姐儿现在叫扶桑了,笑眯眯地坐在那里,拿着碗筷摆好,大奶奶先给她一个,“热着呢,晾一下再吃。”
看她比舒然要小许多,不过差了三四岁,白白净净的可人疼,听大爷说,这孩子听到她叔叔已经到了山西,跟她妈接应上了,便再也没有提过一句早前的家里人,只说他们安顿下来就好。
粽叶煮出来的水都是青绿汪汪地,一股子香味,米糯而粘牙,一个个圆滚滚地,桑姐儿先夸大奶奶,“奶奶手真巧,这粽子包的可真扎实。”
扶然等不及,一边剥一边烫的不行,“奶奶,我还没吃过粽子呢!今儿是端午?”
“明儿才是,先煮出来,明天还能吃。”姑奶奶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一点挣扎了,再给扶然拿一个,“你没吃过,今天管够!”
又给扶桑拿一个,“你也再吃一个!”
以前是王扶桑,现在是舒扶桑了,她笑眯眯地,开口欢乐,“谢姑奶奶!”
用筷子慢慢拆开,她当然知道姑奶奶不待见自己,倒是没什么刺挠的,她的心很宽。
姑奶奶打量她的神色餍足,自己却窝火几天,一肚子窝囊气,也不知道这孩子天天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耿直的话就横着出来了,“笑什么?我很想知道,家道中落还是骨肉分离哪个让你开心?”
她是真好奇,你说你天天乐呵什么的?
“大姐!”舒充和急促地喊她一声,这样的话过于刺耳不厚道。
扶桑把筷子戳进粽子里面去,糯米晶莹剔透,三角晕开豆沙红色,一角一个蜜枣儿,蜜糖都浸染到米里面去了,“我那天以为会死的,地上的血把我的鞋都湿透了,洋人喜欢纵火,我躲在草堆里。”
“可能大概因为巷子口堆积的死人太多了,他们觉得绊脚就没有进来放火。”她大口咬下来粽子的一角儿,连带着那颗蜜枣儿,真甜。
她吃过很多甜的,可是就这一口,她第一次有甜的感觉,“可是姑奶奶,您看,我现在还活着喘气儿,我能坐在这里吃粽子,安安稳稳地,我以后每天,都得高兴。”
高高兴兴地,对得起死去的人,也对得起活着的人。对得起不在身边的人,也对得起在自己身边的人。
扶然低头看她的鞋子低声惊呼,果真还残留着褐色的红,巷子里有小贩儿挑着箩筐卖菖蒲,“约来——艾草菖蒲来!两挂一个大来!新鲜!”
大概是京郊的农人,上山采的香草,端午节一早家家户户便要在门口挂菖蒲,两挂一个大子儿,叫卖的图押韵,叫“一个大”。
姑奶奶粗声粗气地,筷子飞起又飞快地落下,给扶桑碗里堆,“愿意吃就多吃,管够!”
说这些干什么!平白伤心,显得她欺负个孩子一样!你高兴你就傻乐呵呗,我反正不能平白要你吃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