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并没有韩阙那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又或者说她早就想得很清楚。
从前她一直打算隐瞒一辈子身份,等到时机成熟,再找个可靠的人怀胎生子,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她并不喜欢姜君,一开始也是把他列在“可靠的人”范围之内的。
但如今真正掌权,她的心态却又不同以往,首先她发觉再熟悉的人也有可能会背叛,其次在她将康王府灭门之后,战战兢兢的韩阙让她升起了另外一种念头,原来不必依靠虚假的男子身份,她仍然可以令人畏惧臣服,只要天底下的人都像韩阙,她想以女子之身立足朝堂,也就不再是问题。
扶持寒门是同样的道理,寒门根基浅薄,靠她坐稳官位,这就天然和士族站在了对立面上,利益永远比忠诚来得动人。
女闾案在朝堂上已经告一段落,但后续的处理还是需要姬越亲自过问,倒不是交给别人就办不成,而是姬越自己放心不下。
白起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才处理了成批的士族案犯,就要忙着整理包括曲沃女闾在内的大晋六十二郡官办女闾所有营娼的案档,真正有罪的只占其中十分之三,剩下的要么是奴子出身,要么已经家破人亡,奴子自然不能发回原籍等死,平民女子还能寻到家人的优先翻案送走,最后剩下两万多人,都还住在女闾里等候圣裁。
按照白起的意思,没什么好折腾的,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人,送去配给军营里的士卒,既解决了这么多人的安置问题,又让士卒不花钱娶妻,简直两全其美,但他的提议还没到姬越面前就被属官拦住了,这名属官也是女闾常客,这次抓的是首犯,牵连虽广,却还没有到连嫖客都要一并抓捕的地步,也是因为这个,这属官对女闾的事情比较了解。
见白起准备拟奏牍,属官连忙压低声音对白起道:“大人不知,这些女闾里的女娘一进去,就会灌药弄坏身子,让她们不易受孕,普通士卒有那闲钱给她们喝药调理,都不如娶个黄花闺女的了!”
白起惊得半晌没言语,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让陛下头疼去吧。”
对于这个新陛下,白起的心态很寻常,他已经过了认定君王就生死不渝的年纪,权且做个臣子,尽到为臣本分也就够了。
姬越前一阵在观察女闾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很多可怜人,她原本就没打算把事情轻轻揭过,借着大案刚过的余威,姬越直接让武媚娘拟旨,将涉案的无辜女子分为两类,本身是奴子的,改为良籍,由原籍主家赔偿一笔安家费,本身为平民的,也由案犯家中赔偿,此外由各地女闾补偿一笔汤药费,尽量妥善地做出补偿。
最后,也是这道旨意最重要的一部分,姬越决定关闭女闾,她知道,这不光涉及到士族利益,还牵扯到被那些臣子天天挂在嘴边的所谓社稷根基,因为女闾的花红钱都是用作军费的。
可如果将士身上的盔甲,握着的刀兵,骑着的战马,都要靠女人的身子来维系,她的大晋还算什么太平治世?
按理这样的旨意是需要通过朝会和臣子一并商议的,但姬越准备直接通过大司马魏灼将旨意下达到各地郡县,跳过这一过程,权柄在手,她懒得和那些儒生扯皮。
说起来时下虽然挂着百家争鸣的名头,但自姬皇开始,晋朝历代皇帝全都有意无意地推行荀子学说,以儒家治世,以法家治国,所谓外儒内法,从而导致了儒家和法家两大学说在朝堂上兴盛,其他学派则渐渐沉寂下去。
姬越不喜欢儒家学说,但不得不承认,儒家在愚民一节上造诣很深,推行儒家制度有利于统治,所以即便她不喜欢也没什么。儒家是用来教化臣民的,而非用来约束天子,有些胆子大的儒生除外,这些妄图用先贤圣言来限制天子权柄的人,在姬越眼里已经不是人了。
怕是孔圣人当年面君时都没有他们狂。
武媚娘在拟旨时神思有些恍惚,来到明光宫的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这样过了,起初被小皇帝调到身边时,她还有空想一想别的,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女闾案,不仅小皇帝连带廷尉府上下忙得团团转,连她一个只需要整理奏牍和拟旨的尚书女官都忙得两眼乌青,但就算这个案子牵连再广,她也没有想过小皇帝会如此强硬地关闭女闾。
要知道,这里的妻妾制度是她所见过的最严苛的,官职无论大小,士人一妻一妾,因有过杀妾再纳的案例,晋律又规定妻妾死不可续,与奴婢私通是连坐全族的大罪,私人不允许开办妓馆,唯有一个可供取乐的女闾说关就关。
武媚娘想起自己做皇后的时候,因为立身不正,反要愈发强调妇人之德,整肃天下女子出行着装,禁妇人为俳优之戏,令人著书籍教化女子,做了这么多,才仿佛真正是个母仪天下的人了,可她从没有想过彻底废除妓制,因为食色性也,无论男女,但凡有权有势,基本上没有不追逐美色的,后来做了皇帝,被牵制得更深,更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这样的事,却被一个登基不过几个月的小皇帝完成了,不是大唐的风气不如晋,也不是她比不上一个手段稚嫩的小皇帝,而是胆略与眼界的不同。
从皇后到皇帝,她上辈子的路太过艰辛,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