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四年仍然是个丰年, 秋收时的粟米香气从田野弥漫至城镇,不少乡民挑着担子进城贩粮,贩完粮后再走上十几二十里路去到官学里, 看望自家的学童。
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官学招收学子都是以良籍和平籍为主,士族的儿女反而要托关系才能入学, 而这两种籍贯里最多的就是农家子, 官学一开始没有考虑到上下学的问题,学子每日下课之后要走上很远的路才能回家, 后来被地方上报到朝廷,就有了官学公舍,离家远的学子居住在公舍里,父母亲朋来了也有地方可以歇息。
吴郡的官学公舍住的大部分都是贫家的学生,对于阿燕来说反而是件好事,穷苦人家多老实, 不太会欺负人,吴郡没有单独给女学生划分住处, 她原先是和几个同学住在一间公舍里,现在只剩她一个, 住处比以前宽敞, 但越发显得孤独了。
官学每年冬日会有一次考核, 按成绩分排名,距离冬日也不算长了,阿燕近来像是海绵一样汲取着学堂里的知识,走在路上也不肯把书放下, 回到公舍的时候迎面遇到几个同学, 这些来自乡间的少年脸庞黝黑, 身材矮小,很好辨认,阿燕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有个少年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立刻被边上两个朋友拉住,阿燕一无所觉,几个少年拉拉扯扯远去了。
阿燕走到住处门口,说是住处,其实只是正常公舍后面的一间偏房,她本是打算拿钥匙开门的,却发觉门没有锁,她近来费了许多精神在学习上,对于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就不甚关心,怀疑是自己去上课时忘记锁门,也没有多想,推门进去。
然后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房里站着一个人,她的同桌张硕。
张硕自幼弓马娴熟,鸡鸭鱼肉养出的好身板,比一些普通成年男子个头都要高大,虽然没有想到阿燕连一丝停顿也没有就反应了过来,速度仍然比阿燕要快得多,几步追上去就拽住了阿燕的头发,几下拉扯就把她的衣襟撕开一大片,冷笑着说道:“贱人,你跑啊!让别人都来看看你是哪个女闾跑出来的营娼!”
衣襟被撕扯开,张硕反而减轻了几分力道,阿燕猛然回头,眼里蓄满泪水,怯懦地说道:“张少爷,你都知道了?”
张硕见到这张平时清清冷冷的面容上露出他想要的神情来,不免得意,刚要开口,手上就是一痛,阿燕狠狠咬了他一口,头发一被松开,她敞着衣襟扭头就跑。
张硕一直追在身后,让阿燕的心越来越冷的是,即使她已经跑进了公舍的院子,也见到公舍外没来得及进屋的学生,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直到她被张硕追上,揪着头发拉扯回了那个小小的偏房。
隔日阿燕仍旧去上了学,她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除了脸上带着几片淤青,士族的少年对着她指指点点,大声调笑,显然是知道了她的出身,也知道了昨天的事情,贫家的学子低着头只顾温书,似乎连看她一眼都会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两次,官学的先生显然听见了这些士族少年说的话,却只是简单制止了几句。
她甚至听见张硕和人约好,过几天带她“出去玩”。
阿燕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的学业,她的目标,她的一切,都宛如镜花水月,碎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存。
两日后,吴郡士族张氏嫡子张硕死在官学公舍一间偏房内,双眼被剜,舌头被割下,下半身鲜血淋漓,被人破门而入时,凶手满脸是血,神情冷寂,随手将菜刀丢在地上。
众人赶来时,张硕其实还活着,他是被阿燕伺候时猛然袭击,下半身剧痛时又被小案几砸中后脑,随后他就被一刀一刀砍在身上,彻底没了反抗之力的时候被剜去了眼睛,又被割下了舌头,等到外间守着的人终于察觉不对,几下撞开了房门,他才神智模糊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吴郡郡守卢成是去年新调来的官员,也是一个儒生,他是张硕的伯父张蕴所收的学生,张蕴本人任会稽郡守,是一位有名的大儒,在江南之地人脉甚广,得知此事时张蕴眼前一黑,他多年无子,一妻一妾都没有生育,张硕是他族谱上的过继子,虽然仍然在吴郡和父母生活,名义上却是他的儿子,结果死了不提,死得还如此不名誉。
但事情传到他这里时,已经在吴郡闹得沸沸扬扬,吴郡郡守卢成虽然第一时间将案情消息封锁,但架不住这时节正是秋收,城中人口流动频繁,官学里的学生又大多知道一些,学生告知父母,父母告知乡邻,乡邻贩粮时又传到城中,几天的时间,就有其他郡县扩散的趋势。
事到此时,张蕴也冷静了下来,给自己盘思路,张硕名义上是他的儿子,这事不管怎么处理,他的名望都会折损,如果想让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还是从源头着手,也就是那个杀人的女学生。
他已经大致看过了案情,本是一件小事,据他所知,那些进过女闾却还恬不知耻去上学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张硕被杀,在他看来是利益磋商时出了问题,张硕担着一个官员虚衔,可以纳一妾,但他在几个月前已经纳了一妾,也就是说这个女学生没了进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