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啊,你……”
“快来看快来看!”
本来应该紧张压抑的气氛,变成了这样的对话。
但也奇怪,这么一闹,磨牙居然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随遇而安的心情渐渐弥漫开来,至于那个只听见过声音的怪物,好像已经失去了令人恐惧的资格。
两个穿着喜服的家伙,成了街头唯一现鲜活的颜色。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温山海一路都没停过,任何地方她都有浓厚的兴趣,哪怕是个剃头的小摊子。磨牙只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集市都逛完了。
一直走到一条巷子里,温山海急不可耐的步伐才停了下来。
大门紧闭的宅子横在巷子的中间,青砖灰墙,几枝翠嫩的竹叶越过墙头,清幽雅致。
“清岚书院……”磨牙看着屋檐下的牌匾。
温山海起码在这座书院外站了半盏茶的工夫,她既不走,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
不过就是座小小的书院,何至于看得这么入神?
“山海,山海?!”磨牙拽了拽她的袖子,“你站在这儿好久了。”
温山海这才回过神来,说了声:“哦。”
“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在里头?”磨牙好奇地问。
“若麟在里头念书。”她依然看着书院大门,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红了脸。
“若麟……”磨牙见她这个神情,心头一揣摩,试探着问,“可是你心上人?”他相信她这样的姑娘一定是心有所属的,而且肯定不会是一个和尚。
她点点头,痴痴地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好像一直盯着看,里头就能走出盼望的人似的。
“我也曾在这里念过书。”她忽然道,“书院的先生待我们很和气,就算我跟若麟作不出诗来,他也不责罚。”她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好事情,笑出来:“我们俩大约是先生教过的最笨的学生了。但若麟弹琴的本事,书院里谁都比不上。初夏的好些个傍晚,他在河畔柳下抚琴,我在琴声里念书识字,我们很少说话,但只要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此刻的心情。”她顿了顿,眼神黯然起来,“若麟说要娶我,要请媒人去我家提亲。”
表情跟事件不匹配,磨牙小心问道:“你娘不同意?”
她笑笑:“我娘把我锁起来了,不许我再见他。”
又是有钱丈母娘嫌弃穷女婿的老戏码?磨牙猜测道:“可是这位公子的家世……”
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磨牙的眼睛:“我娘跟我说,在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之前,你没有资格拥有任何一段姻缘。而且,就算你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我也不允许你嫁给一个只剩半年性命的人。”
这两句话太复杂了……磨牙在心里来回琢磨了好几遍,才后知后觉地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你……你不是人类?”
温山海笑看着他:“我是媪姬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人类。”
“媪……媪姬?”磨牙结巴着,好像从没听过有这种妖怪?!
“传说中以亡者为食的妖怪。”她坦然地说,然后看着满脸一言难尽的磨牙,“你怕我了?”
磨牙摇头:“我不怕妖怪。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会伤害旁人。”
她的嘴唇扬起了一条好看的弧线:“谢谢你没有一溜烟逃走。”
“我好奇的是你娘阻止你的理由。”磨牙努力让自己忽高忽低的心情平复下来,“她自己不也是妖怪么?你爹也是妖怪?所以不许你跟人类通婚?”
“我爹是人类。”她苦笑,“但我没见过他。我娘说我出生前,他就离开我们出家当和尚去了。”
“啊?”磨牙脑子里立刻跳出了一场大戏,女妖怪因为情郎出家,于是迁怒全天下所有和尚,并用最匪夷所思的法子报复无辜小和尚,以此平复内心的愤怒?
“我娘说她一定要留着自己这条命,直到再见他一面,亲口听他说一句他不要他的妻子跟女儿。她永远不接受不告而别。”她叹气,“我娘本应是个柔软的女人,但执念会让人坚如铁石。”
“你爹还活着?”磨牙又问。
“我娘说他就在天水镇与襄阳城之间的云渡寺里。”她望着天空,眸子里飘过变幻着形状的云朵,“她说她抱着我在云渡寺外跪了七天七夜,可我爹还是不肯出来相见。她妖法不够,突破不了寺庙里设下的结界,只能等,等到第八天的傍晚,等到漫天落雪,等来的却只是一张纸,上头写了四句话——人妖殊途,缘尽于此。山水自在,苦海有边。我娘说她离开云渡寺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磨牙听罢,连喊几声阿弥陀佛,摇头道:“纵然你爹跟我一样都成了出家人,我也不能偏帮他,你娘不过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做个了断,他抵死不见又何必呢。身为男子,自该有男子的担当,不见又不断,这算什么呢。”
她看着磨牙,语气有些惊奇:“看你年纪不大,对世俗人情竟也有这般的见解。”
磨牙双手合十:“我身在空门,若不知众生之苦,又谈何救众生之苦。我行走人世这些年,见过的人跟事也算不少。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蠢钝。”
她笑出来:“瞧你的口气,活像个上百岁的高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