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飘渺后留下的一地残墟,习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阴谋展开,自己的命就不算命了。
就像这次枎城之变,在老城祝动手前,枎城人谁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前一天还一切如常,后一天就是天翻地覆,前前后后来来去去,他们的死与活,都与他们无关。
仇薄灯觉得自己可能是久违地昏迷,昏得脑子都有些不糊涂了。
否则他怎么会想这些东西?他一个纨绔败家子什么时候还操起了悲悯天下的心?
“古枎苍苍啊——”
一位老人移开自家房屋的断柱,看到了底下神枎断裂的树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口中唱着的赞歌骤然带上了悲声。老人伸出枯瘦的手,和自家孙子一起,比捧自家先祖碑位还虔诚郑重地将神枎断枝抬了起来。
小孙子六七岁,正是熊孩子没心没肺的时候,刚刚刨自家院子的废墟,捡块破木板,都能呼呼生风地舞动,口中“咻咻”,现在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下来了。
掉到断落的枎木枝上。
仇薄灯摇晃酒坛的手微微一顿。
他们不是麻木,不是习惯。
他们只是觉得房子倒了还能再建,人没了也算生死无常,神枎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苍苍古枎,其寿永长。
苍苍古枎,其福永昌。
苍苍。
这座城……
城即是树,树即是城。
仇薄灯继续将酒坛摇得哗啦响。
他抬起头,视野虽然还是被许多枎木遮挡,但天空已然可见,不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天光只能勉强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点细碎。按照左月生的说话,枎城人被控制着以血为牲,怎么都会大病数十天,但……
“……哎!你小子昏得不是时候啊,”左月生连比带划地形容,“那天晚上,银枎叶落满城,满城飞雪啊,落谁身上,谁就壮得跟头牛似的。”
“光秃秃的,你变丑啦。”
仇薄灯轻声对神枎说。
“值得吗?”
神枎无风自动,余下的银叶沙沙作响。
……你救了一城人,过了就要被各路仙人侠客追杀了,值得吗?
大概是不值得的,毕竟比起仙人侠客更可怕的是横空多了几个完全不符合标准的“生死之交”。
值得吗?不值得吗?
仇薄灯屈指弹陶坛,笃笃笃作响,想着自己要不干脆打道回府,夔龙镯裂为两半后,是打空中飞出去的,鬼知道掉哪个旮旯角了,枎城这么大,他要大海捞针地怎么找?只是那镯子上次还能自个飞回来,这次是超过自动寻返的距离了吗?
意思意思找了两下的仇薄灯决定打道回柳府,去和去和娄江说一声,让他通知一下大家,翻废墟的时候顺带注意点。
看看有谁拾金不昧,捡了后交上来。
他决定亲自来找东西,决定得迅速,放弃不亲力亲为了,也放弃得迅速,街都没溜完就要回去了。结果刚一起身,天空就是一道惊雷,紧接着瓢泼大雨就哗哗地下了起来。
“……”
仇薄灯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顺着灰色的铃铛瓦,一排如线,琢磨他是该冒雨回去呢,还是该等等看看,说不定左月生和陆净两个蠢货能够意识到该出来找他。
大概是不能指望。
仇薄灯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着酒坛子,就打算来一回雨中行。
瓢泼的大雨茫茫连成一片,就像上天在帮枎城人把前几日的血腥和不幸一并儿地用力冲刷干净。雨里一把把油纸伞撑开,各自东倒西歪地向前或向后。
一把伞越过人群和大雨,笔直地朝他而来。
雨线被倾斜的伞面截断,撑伞的人停在仇薄灯面前。
撑伞的右手修长,关节分明,衣袖下垂露出一枚暗金色的夔龙镯。
“下次要看我就直接看,我又没有说看要收钱。”
仇薄灯晃着酒坛,黑氅对于他而言有点大,披在身上把他从肩膀裹到脚,一点红艳也不露,否则忙着干活的枎城人也不至于没发现太乙的这位小仙人悄无声息地窝在长街的角落。
“我这人,谁暗中看我,我都能感觉到,藏得再好也没用。”
大雨瓢泼,把这一线屋檐和其他地方分开,远处的一切都模糊在了蒙蒙白雾里,成了水墨般的影子。
“哑巴了?”仇薄灯轻声问,“阿洛?还是你其实不是叫这个名字?”
“师巫洛,他们这么喊我。”年轻的黑衣男子收起伞,“但阿洛才是我的名字。”
阿洛,或者说师巫洛走进同一线灰瓦屋檐下。他身形挺拔清瘦,比仇薄灯要高出不少,一同走到屋檐下,原本还算宽阔的空间,瞬间就变得有些小了。
恐怕枎城之外,那些对这些十巫之首恨入骨髓又讳莫如深的人,看到这一幕会惊得怀疑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师巫洛,这么一个提刀闯入各大势力重地,孤身一人杀进,又孤身一人杀出,不论是许以重宝还是挟以威势,都不能让他的绯刀有片刻停留的疯子,居然会和人解释什么。
不仅在解释,他还在道歉。
“我没想骗你。”
师巫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