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围的人只会按照古地球的惯例,每天机械地挂起没什么真情实感的笑容问候家人和朋友的时候,只有她对自己的父母和好友抱有满腔的爱意;而当她的父母死在炽白之星风暴中的时候,她并未像别的孤儿那样,在短暂的悲伤过后便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而是被过分的痛苦给打击到当场失聪失明,甚至错过了服用基因改造液的最后一天的机会。
可也正是在这一天过后,谢成芳便敏锐地感知到,自己和周围的“正常人”之间,终于隔了一层看似永远也无法突破的厚障壁。
她会为受伤流血的好友心痛,可好友们只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冷淡的眼神传递“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的信息;她会为一本好看的书而欢笑和落泪,可见到她这番行为的人无不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她会为一朵美丽的花、一片轻盈的云而满怀赞叹,然而放眼望去,触目所及,再无一人会如她这般欣喜。
当她以区区十五岁的年龄,成为了人人交口称赞的“年少有为”的天才,收获了无数赞美和敬仰后,这种“独她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弱半分,甚至更严重了。
无数次谢成芳都想冲到科研所去,启动全球广播,揪着几亿人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将心中的无助与孤独尽数宣泄而出:
你们就真的不觉得主脑不对劲吗,你们是不是太依赖主脑了?你们这样……这样麻木,这样无动于衷,这样感情淡薄,真的还能被称为人类吗?!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要么是我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可是她不能。
谢成芳深知如果主脑真的背叛了人类,那么这个篓子可就大得海了去了,因为新蓝星上的人类眼下所依赖的科技,几乎都是在主脑的协助下研究完成的:
对抗陨石雨的机甲,能够收集长昼能量的器具,地上城与地下城的建造,全球网络,还有无数人类都诞生其中的人造子宫,更别提人人都服用过的基因改造液……
如果主脑真的背叛了人类,那么隐患必然早已埋下。
埋在每一瓶基因改造液里,埋在每一个人造子宫里,自然也埋在她这个诞生在人造子宫里的家伙身上。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万不能贸然出击。否则届时主脑只要轻轻调取和改动一点代码,她这个胆敢螳臂当车的小虫子,就要在主脑浩瀚如星海般的力量面前化为齑粉了。
可这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痛苦,这种游离于万众之外的孤独,又要怎样消弭呢?
在进入机甲模拟训练场的过程中,能够遮住形貌的拟态战甲落下覆在她脸上之前,谢成芳那张常年都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埋藏得极深的悲愤、迷茫、无可解的痛苦与意难平。
这股情绪被谢成芳带到了机甲模拟训练场中,那台银光闪烁、线条流畅,兼具力与美的“流水惜花”出现的时候,哪怕星际时代的人类对感情的感知格外淡薄,也能从她和她的机甲身上感受到莫名的杀气。
于是就在谢成芳心想,得赶紧找个倒霉蛋练手暴揍一波的时候,她周围的所有人,罔论男女,齐齐倒退十几步,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什么叫“发自内心的拒绝”。
谢成芳想了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流水惜花”的知名度太高了,哎,当个名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苦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于是谢成芳痛定思痛,登出模拟训练场后,把她的专属机甲“流水惜花”给切换成了再常见不过的标配机甲,甚至还开了个小号,用古地球时代的术语来讲,就是“披马甲”。
毕竟模拟训练场恰如其名,只是借助人类的脑电波活动,在主脑搭建出来的网络上进行模拟训练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开辟出一块地方来,让这些能对抗陨石雨的大家伙活动筋骨,那不得出大问题啊。
然而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当谢成芳顶着她簇新的马甲小号进入模拟训练场后,预料中的“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状况并没能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在看到她的新号后,立刻作鸟兽散,头也不回地跟逃命似的躲离她身边,四下奔逃的盛况堪比不久前特大陨石雨和炽白之星风暴齐齐来袭时的避难景象。
谢成芳百思不得其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直到一个哪怕经过掩饰也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在她背后犹疑着响起:
“……咳咳……咳,你是谢成芳?”
谢成芳在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就知道为什么周围人刚刚的反应都像见了鬼一样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人明显开的也是小号。然而好死不死,这个小号的名字叫“流水惜花”。
如果仅仅这样其实也不算什么,但关键是谢成芳没有什么取名天赋,导致她起出来的名字哪怕再怎么好听,其实也都是生搬硬套照抄古地球的中文诗词。
在给这个小号起名的时候,她肚子里的那点闲书知识量实在不够支撑她再起一个又能装逼又好听的名字,想来想去,谢成芳就毫不客气地照搬了她认识的唯一名字好听的熟人的全名。
就这样,顶着“经天纬地”ID的谢成芳,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施经纬的ID,流水惜花。
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