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老祖宗哄人家,说什么好肉皮儿,如今见了新的,就把人推前头去当墙使。罢!我知道我粗皮老肉的不讨老祖宗喜欢,只求老祖宗也赏些个白蜜鹅脂的涂脸抹手,省的以后叫老祖宗看了伤眼,又来怪我说‘皮粗的喇眼珠子’!”
荣禧堂的人与熙凤极熟的,她未出阁时常来给贾母请安,是个伶俐嘴乖的,但这样的说笑解闷还是头一次,众人见她越发能放开,诙谐幽默之处,旁人皆比不过。
有心的诸如鸳鸯、琥珀等人皆暗觑贾母,果见老太太开怀大笑,笑声儿都比平时响亮。她们就知这琏二.奶奶了不得,处处都能搔到老太太的痒处——老太太喜欢小辈与她亲近,二.奶奶就不见外的直接开口讨东西;老太太又烦厌那些贪得无厌的,可看二.奶奶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一些石蜜鹅油,就算给出一屋子去又能值多少呢。偏偏二.奶奶说话极风趣,更对老太太的胃口了。
“鸳鸯,快给你二.奶奶送两缸过去,叫她只管进去泡着罢。这肉皮儿还没喇着我,醋味已熏的我这屋子都酸了。”
凤姐高声笑道:“好姐姐,只管叫他们换两个水缸来盛,我并不嫌多!抹不了就让厨房做了蜜糕、松穰鹅油卷来吃,到时我单送你一匣子点心!”
鸳鸯也扬声“诶”了一声,两人一唱一和的契合的不得了,俨然像两个馋猫儿沆瀣一气的计算老太太的白蜜和鹅油一样。
热闹了半晚上,直到贾母乏了,凤姐才告辞往东院去,临走时,还被贾母叫住:“我看云安丫头很好,你把她留下在我这里几日,过几日再还你。”
凤姐忙应了,因笑:“老祖宗喜欢,是她的造化。只是这丫头从被选上来当差到如今也不足一年呢,是外头小门户里长大的女孩儿,往日又最得舅太太宠爱,我只怕她经的事少难免不周到。”
熙凤话里的舅太太指的正是李夫人。这就是此时女子嫁人后的悲哀了,一应称呼都得随着夫家叫,待年深日久,连生死荣辱一并也都倚仗人家。荣国府接连两代迎王家女入门,王夫人高一辈儿,从她这里算王家算府里小主子们的舅家,因此就算李夫人是养大凤姐的亲婶娘,凤姐明面上也只能称呼“舅太太”。
贾母摆手笑道:“我说这丫头与别个不同,想来在她家里也是父母偏爱,娇养着长大的,怪道叫人觉得有生气呢。你别管了,我正要听些市井乡野的新鲜事儿。”
凤姐无法,只得留下杜云安,少不得又白嘱咐一句,叫她仔细服侍老太太。
杜云安也没想到还有这歪打正着的一出儿,她本就不愿去东院跟喜儿几个挤在一处,自前儿成亲头一日起,喜儿乐儿几个就和贾琏的大丫头杠上了,只要离了贾琏和凤姐两人的眼,这两边的人就跟前世的仇家一样。别看只处了短短三日,若眼睛能剜肉,这些丫头已经各自变成白骨精了——杜云安虽不与她们的心思相干,可也免不了受波及。更何况王熙凤早晚要收拾清楚那些沾惹了贾琏的花花草草,云安可不想做那逼人的刀,心里早有打算要避祸。
凤姐坐车回东边贾赦的宅子,可刚说乏了的贾母却并不去休息,连鸳鸯等人也仍旧在小厅里,一面儿有一句无一句的陪老太太说些闲话,一面坐在脚踏上弄些活计。
这会儿虽不及方才热闹,却颇有种恬淡悠闲的氛围,云安心道,可见贾母的确待丫头们很好,自己都觉得有股子淡淡的温情在这屋里。
琥珀拉云安也坐下,笑道:“别拘束。说起来咱们也有几个月不见了,你比那次见时长开了好些……”
一语未了,就听外面一阵人声,比王熙凤离开时候还要喧闹,只闻一声一声的从外面传进人耳朵里:“宝玉回来了!”
屋内丫头都站起来,数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儿,一个双丫髻青褙子的丫头进来笑着禀报:“老太太,宝玉来了。”
杜云安就瞧见一个红彤彤的哥儿进门来,紧跟着一堆老妈妈媳妇子的也进来,直到把哥儿妥当的送到贾母眼前,那些人才退将出去。
“给老祖宗请安!”宝玉像模像样的作揖。
贾母早“肉儿”“心肝”的拉进怀里,笑问:“怎的回来的这么晚?叫我悬心。”
宝玉撅嘴道:“我原说要跟着二哥哥和凤姐姐去舅舅家,都不让。还被老爷听见了,受了顿训斥不说,太太又叫随老爷去访友……”
“怎么,你老子在外面又呵叱你了不成?”
贾宝玉一张粉白.粉白的脸盘儿皱了一下:“这倒没有,只是今日相聚的几位老爷并未带去子侄,谈兴上来连老爷都把我忘了。方才长随提醒老爷说该带我回来时,老爷还不自在,嫌我碍事——老祖宗,我再不跟老爷出去会友了,好没意思!”
“嗳哟,乖乖可是受了罪了!你才多大,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你放心,下次你太太再令你去,只管来告诉我。”
贾宝玉没说话,那些人说的不过是些文章经济,尽是禄蠹旧套,他旁听着都觉污浊逼人,是再不愿再受一回罪了。
贾母见他仍不高兴,就一指杜云安,笑道:“宝玉,你看那是谁?”
杜云安忙福礼:“宝二爷金安。”
宝玉眼睛一亮:“云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