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渗透了鞋面子,王福偷瞄一眼那袍角,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裤角上都是已发乌的血迹。罢,只要干干净净的换上就行,王福料定太太必然要看看仲小爷穿戴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模样,若不是杜仲伤处见不得水,王福是要命人送浴桶来的。
大管家王福着意表现,却一气坑了两个人。
王子腾过来时,还奇怪呢,怎么王福拎着个提盒在院门外站着,王福赶忙低声回禀:“哥儿不惯人伺候。”所以他带着人都退出来了,省的仲小爷尴尬。
王子腾想杜仲小子总一副冷静稳肃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心下想着,手上却摆摆手,拎过丫头捧着的包袱,一手提着双靴子,鬼使神差的自个放轻脚步进去了。
杜仲穿的是营中统一的皂靴,并不十分暖和,右脚旧年的伤口也磨得有些难受——他自来小心,自王子腾向营官借调他来,杜仲就着意只穿军中下发的皂靴,宁可挨磨受冻。
此时他见人都散了,一手将矮榻上薄毯摊开了,杜仲打算简单冲洗一下,然后擦干用薄毯盖上。李夫人殷殷关怀,杜仲不是不知道,往常也罢了,今日在这里当着面儿,再不领姨妈的情,就忒伤人心伤情面了。
只是一只手臂不大方便,便耽误一下,单手用布巾擦干净水珠,杜仲吁出一口气,正要往薄毯里伸,人就猛地一抬头,愣住了——只见王子腾站在那里,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的右脚。
杜仲的右脚又冻又磨,那处老伤就红肿了起来,好似有个肉疙瘩,比平时还明显呢。
这人反应也快,立刻回神,又佯装低头看一眼右脚,笑道:“营中的靴子磨脚……”
说着就顺势伸进薄毯里,杜仲还拱拱手,谢衣服和帮送衣服的人:“多谢费心。”
王子腾脑子嗡一声,太阳穴好似炸裂了一样突突的跳,他抢上来一把掀了薄毯,摁住杜仲的右脚,双眼赤红盯着看,半晌,跟吃人似的一字一顿的说:“十岁那年,我亲手割掉了自己第六根脚趾头——磨脚和断趾我分得出!”磨脚都在上半个脚趾,这却是脚趾根旁凸出了一块。
事情怎么就这样寸!杜仲力持平静,心里默念安安说的那句:打死不认。干笑一声,杜仲挣开。
王子腾眼前发黑,脑仁全是乱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全没想。
杜仲看他楞呆呆的,当即胡乱换上外衣,赶忙出门。
王福就见仲小爷跟被鬼撵了似的出来,突然看到新袍子左臂上渗出的血,瞪大了眼:“哥儿哥儿,怎么又流血了!快叫岑大夫!”
杜仲摆摆手,风一样往前走:“你们送了信到我家,家里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模样呢,我得快回去。”
王福飞快倒腾两条胖腿,累得喘吁吁的抓杜仲的腰带拦住:“哥儿,至少把药喝了呀。”
杜仲怕他再纠缠,“药呢?”
王福赶忙打开提盒,药已洒出来小半碗,他正要说话,杜仲已单手捏住碗沿子,仰脖子一气灌下:“告诉太太一声儿,我怕妹妹担心,就不去告辞了。”
说罢,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半生不甘,半生夙愿,王子腾好容易平复下来,这屋里哪里还有人!
才追出大门,只看见仲小爷骑马去的背影。王福摇头叹气的回来,方到客院门口,就见老爷凶神恶煞的冲出来。
可怜王福心宽体胖长了这些肥肉,都没能阻止老爷将他提起来。
王子腾将脸上所有表情都收起来,只提着王福衣领子的手青筋毕露:“仲哥儿呢?”
“回、回家了。”王福却更怕了,磕巴着说:“仲小爷怕咱家安姑娘担心。”
不!姐儿不是王家的,仲哥儿才是他儿子!
混沌了一阵子,王子腾已勉强找回理智,立刻就命他心腹去查杜仲,查云氏,查杜栋……
亲信是跟他的老人,因能问一句:“不查逆贼了?”
王子腾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查!”
他那些属下立刻去办。
当夜,王子腾在杜仲曾借宿过的这间客房里坐到四更,头痛欲裂,但亲卫仍没来禀告。王福看他脸色乌突突的,实在害怕出事,只好去敲二门叫往里传话。
等李夫人赶来,天已将近五更,李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猜度又是朝中倾轧,因气道:“老爷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罢,你这样只管熬,哪怕明日就点你做内阁大学士呢,这还有命作吗!”
王子腾这才抬头看相伴多年的妻子,僵硬的勾勾嘴角,想笑,眼里却不知怎么掉下两滴浊泪来……
李夫人压着喝下碗安神汤,王子腾就在这房里歇了,那一万药效十足的安神汤,仍旧只让他入睡了两个多时辰。
而这短短时辰里,王子腾一直在做梦。
梦里,他要李家的财产,因此不愿夫人认回孩子,他说:“命在才能图其他。”
将亲儿子推开了。
仲哥儿被陈子微收做弟子,他自觉少一桩烦心事,大笑:“哥儿拜入他门下,是人品能为入了他与林如海的眼了,是仲哥儿的造化。”
又将他亲儿子推开一步。
接着,仲哥儿动了举家搬去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