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到城外,再从城外到城内,怕是要明儿才能见到贾敬了。
下人们找到贾敬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烧书呢。
贾敬点了好几个火盆子,只把自己手边的书一本一本地往火盆里扔,完全不看到底烧得是哪本,看着这架势是打算把书房里的书烧个一干二净。
“大爷这是做什么,既要休了我,我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去便是了,又何苦在这儿烧这些……”敬大奶奶看到贾敬手里的书,连忙上前夺了。
贾敬考科举这么些年,宁国府甚至整个贾家谁不知道宁国府的敬大爷是个爱书如命的,平常下雨了都是宁可自己淋着了,也不愿意淋到书的。
可这会儿贾敬竟然在烧书,这烧的还是原本贾敬千辛万苦从旁人那儿求来的孤本古籍。
这不说贾敬中邪了,都没人信。
贾敬被敬大奶奶夺走了手里的书也不恼,又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又要往火盆里扔,呆呆愣愣的,连半个表情都没有。
这下贾代善都怒了,劈手夺过了贾敬手上的书,“来,贾敬,你告诉我,这又是在闹些什么?”
“怎么中了进士做了官出息了?连你老子娘给你娶的媳妇都有休了?还什么要去道观修仙?我看你倒不是要去道观,得去医馆修修你的脑子吧。”贾代善骂道。
贾敬跟这会儿才发现贾代善和史氏似得,“叔父和婶娘也来了?是她请来当说客的?”
“她是谁?她是你结发了十几载的妻子。”看着贾敬这样子,这口吻,史氏都少不得说上两句,“敬儿,听婶子一句劝,小两口过日子总有拌嘴的时候,拌完嘴也就该和好了,你又何苦闹成这样呢?”
“婶娘,我们不是拌嘴了,是我不好,配不上她,”贾敬说道,“日后我脱离了红尘,她也还年轻,倒不如我们一拍两散,她也还能再嫁。”
“你这叫什么话?还脱离了红尘?”贾代善皱眉道:“你倒是跟我说个实话,难不成是因为你痰迷心窍那事,你同僚们嘲笑你,你不愿意去点卯?你辞官也成,倒也不必得避到道观去。”
贾代善只当贾敬是因为社死,不愿意再被同僚们嘲笑,这才闹着要去道观修道去。
“不是因为这事……”
“那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贾代善就差以为贾敬是中了什么邪,或者是当初痰迷心窍疯了没治好。
之前的贾敬虽然脑子也不太好,为了科举连爵位都不要了,可是除了科举以外的事情,脑子却还是正常的,甚至还颇能为家族计,做事也向来得体。
至少之前的贾敬绝对说不出要休妻斩断尘缘以后去修仙这种话来。
因为什么?
贾敬苦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罢了。”
他这二三十年的生涯里,除去懵懂无知的那几年,之后所有的日子里都是在为自己考进士奋斗。
什么为了去世父亲的希望,什么为了证明自己放弃爵位是对的,可说到最后还不是汲汲于一个功名。
可等他真真考中了,得了二甲,有了进士出身这个名头,甚至也授了官,可贾敬反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考中那日以后是狂喜,可狂喜完了之后呢?
贾敬茫然无措地发现,自己好像没了需要奋斗的目标了,那他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升官?为以后穿紫袍?那若是日后真成了宰相呢?那他又该干什么?
这世上万般,竟然是皆是人心不足罢了。
贾敬授了翰林院的官,翰林院虽说名头好听,有着非翰林不入阁这样的说法,可实际上翰林院却是清闲得很,除了那些文采斐然得,还能被皇帝召了去写圣旨,给圣旨润笔。
其他翰林院的官不过是修修史书,抄一抄古籍残本,像贾敬这样刚刚进去的,旁得那些没背景的还会安排些整理书架之类磨人的活,贾敬这样出身名门的,那就是什么事都没给他安排,只让他自己在藏书阁看书,熟悉熟悉翰林院的事物也就罢了。
贾敬每日上值都是无所事事,便想着在藏书阁寻一些新奇的书看看,顺道着也抄上一本,用来丰富贾家的藏书。
某一日,贾敬不知道从哪本道家学说里翻出了一张签来,上头写了首《好了歌》。
原本贾敬只觉得这词虽然通俗,可读上去却别有一番韵味,可等读多了,贾敬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一种彻悟感觉。
茫茫然之间,贾敬仿佛觉得自己就是生来就是该去修道的。
“叔父,咱们家虽然如今煊煊赫赫,却不知忽喇喇大厦将倾[1],倒不如让我舍了这红尘……”
贾代善看着贾敬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有些不耐,他向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转头问敬大奶奶道,“你们府上的大夫呢?喊来给这厮诊个脉,看看是不是上次的后遗症?”
敬大奶奶也是第一回看到贾敬这幅神棍的样子,愣了许久,听到贾代善这话,她心里也怀疑贾敬是不是疯了,连忙擦干了眼泪,让小丫鬟去请大夫来。
“哈哈哈,叔父,我没疯,我不过都是肺腑之言罢了。”说着,贾敬还念出两句谶语来,“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2]
什么神神道道的话?
贾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