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条汗巾,将血肉模糊的伤手缠住,“跟……跟你哭,对我有什么好处?哎……悦祖宗,你行行好,我都这样了……还让我哄你?”
奚悦闻言咬住牙,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
奚平眼神疼得发散,气息短得过不了嗓子眼,呓语似的胡说八道:“太不靠谱了……你太不靠谱了老庞……我以后出门偷鸡摸狗再也不带你去了……”
庞戬:“……”
耽误您正事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奚平手腕上那一团碎骨肉才勉强有了点手的轮廓,锐痛过去,他渐渐习惯,总算能把气吸到肺里了。
奚悦小心地喂了他半盏清水,奚平喝了两口就摇头躲开:“不要这个,给我倒杯酒——我说老庞,你那会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庞戬顿了顿,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蒸发了。
他一言不发地在门窗上打满防隔墙有耳的符咒,坐在一边截胡了奚平的酒,一口闷进去,这才缓缓开了腔:“昨夜假扮邪祟夜探蜀国驻地的,是我大宛驻矿办的人,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你搅合,也因为旁边楚国驻地听见动静过来凑热闹,他们大概是没达到目的就急忙撤了。”
奚平眨掉睫毛上的冷汗:“他们在找什么?那个写满了铭文的地下灵石仓?”
“那仓库里装满了处理得很糙的灵石,石雪都没刷干净,”庞戬沉声道,“仓库里我没见出口,只看见一个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连的灵石来源地?”奚平的思路被疼痛削得无比锐利,立刻问道,“所以因果兽探进法阵里了?灵石哪来的?”
“因果兽脱离法阵就跟我断了联系,我只看了一眼。但这一眼,我绝不会认错……它被传送到了南矿上。”庞戬抬起眼,一字一顿地说道,“灵矿上有人里通外国,把大批灵石偷运到了蜀国驻地。”
大宛的南矿真热闹,不光邪祟惦记,还有邻国虎视眈眈。
但比起这些国家大事,奚平最先关注的永远是身边人说话的神色和语气,他发现庞戬说“南矿”两个字的时候,是咬着牙关的。
什么地方会让人匆匆扫一眼就“绝不会认错”?
要是三个月不回家,换了几盆花的侯府后院他都不敢保证一眼认出来。
奚平突然想起太岁梁宸无意中对他透露过,庞戬是南矿矿工之子——全家死于矿难!
他激灵一下,连伤手都临时放在了一边,问道:“矿上的灵石能随便偷吗?没数吗?”
“有,”庞戬的脸色更沉了些,“灵石上常常有杂质,石雪也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倘若只是清点重量,很容易有误差。为防灵矿上发生监守自盗的事,计数灵石开采量是按涌动的灵气情况来的——灵矿灵气活跃程度与灵石出矿量严丝合缝,做不了假,少一块下等碧章都查得到……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奚平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
庞戬道:“矿难。”
矿难时,矿区坍塌,灵气乱撞,监控会失效。
奚平屏住呼吸:“矿难多发吗?”
庞戬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未成形的冷笑:“隔三差五。”
灵矿不比其他地方,除了那堪比玄隐内门的大阵以外,矿上不能放别的法阵,连铭文也必须慎之又慎。对矿工来说,防护措施其实还不如镀月金熔金炉旁的厂工——假如厂子舍得开法阵的话。
矿工们没经历过三五场矿难,都不配叫“老矿工”。他们只能随身携带各种护身符咒,在小矿难发生的时候尽可能地苟住……遇到大灾时听天由命。
饶是这样,每年还是有大批劳力做梦都想南下开矿,遴选之严堪比武试。矿工钱多,加上石雪补贴家用,干上几年就能买房置地。哪怕运气不好死在矿难里,妻儿老小以后都有靠……何况百乱之地,大宛矿工也算“上等人”了。哪怕拿着一样的薪俸,在坊间听人吆五喝六,怎么比得上在矿上端着面碗唏嘘百乱民有尊严呢?
可是这么看,那些隔三差五的矿难有几回是天灾,几回是人为呢?
窗外传来船员的吆喝声,换防船要离开楚国驿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