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隐挣脱荆条, 不管不顾地朝东海飞去。
冲动其实就跟大喜大怒差不多,都不会很持久,那股邪火过去就过去了。赵隐未必没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不妥之处:就算章珏碍于支修, 说什么都要维护他们司命一脉的后人, 林宗仪总该赞成除魔的。
荆条加身那一刻他还在纳闷, 他是怎么把那两人都捅到对面去的?
然而, 有些冲动是写错的字, 划掉就行, 有些冲动却好比是误杀的人, 人死不能复生。
当着三十六峰, 赵隐欲动劫钟受阻, 喊出“你二人觊觎主峰”那句话,他就覆水难收了。
以德压人者无德,以仁唾人者卑鄙, 控诉他人私心,必已被私心所迷——赵隐身为玄隐山司礼大长老, 不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所以他今天必须证明封魔印有异,他是对的,否则凭那句话他就得身败名裂。
转瞬间, 赵隐就越过三十六峰,抵达了仙凡交界的潜修寺。
蝉蜕圣人搅起的风云非同小可, 赵隐途经之处竟现出了“龙吸水”的异象。潜修寺里正在例行修缮弟子房舍的稻童们还保持着干活的动作,已经集体身首分离地上了天。
罗青石听见动静,还以为谁在瞎搞符咒, 从乾坤塔中探出头正待骂街,不料抬头一看,惊了。识时务的罗真人纵身一跃, 从椅子上跳下来,人没落地,已经钻进了护身芥子里,从乾坤塔中高高的石阶上往下滚去。
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叱,一道雪亮的长鞭将赵隐带起来的黑云劈裂了,天光似的漏下来。
那骇人的“天光”一扫,潜修寺乾坤塔被厉风拦腰斩断,塔身上三等铭文连亮都没亮——端睿大长公主到了!
“幸亏滚得快……我的奶奶,怎么在这动手?”平时很好长个见识的罗青石这次围观都没敢观,麻溜逃离乾坤塔,卷起了一打摔得缺胳膊短腿的稻童,开始狂奔。
端睿毫不留手,上来就是杀招。她本命“无憾鞭”过处,潜修寺还绿油油的草木登时枯萎,半个山谷一片肃杀之色。
赵隐猝不及防,被她一顿鞭抽得身形一阻,身后司刑与司命两位长老趁机追了上来。
大长公主知道自己再是蝉蜕以下第一人,也是“蝉蜕以下”,因此不逞强,卷起无憾鞭便抽身而走。
赵隐怒喝一声,脚下龙吸水在潜修寺里横扫出去,每年都让弟子们为赶早课跑断腿的巨大山谷顷刻间就被地盖住了。
章珏雪白的眼珠里,比眼珠更白一层的瞳孔斗转星移似的移了位,潜修寺里所有人和祥瑞耳边都“嗡”一声轻响,连风都凝固了。
那一刻,正在动的人和物都没了来路、也没了去处,与自己的前因后果割裂开,随机被抛到了各处——原本正在往下滚的石子上了天,被风卷上天的稻童半个身体埋进土里;罗青石无端与他的护身芥子“劳燕各飞”,一眨眼就相隔了丈余;端睿大长公主的身影凭空被移动到乾坤塔断裂的塔尖上;赵隐僵在了半空——地面上的人几乎要仰断脖子,才能看见他巨大的袍袖,他那身影宏如南山。
山将崩。
天雷卷着山呼海啸般的铭文砸在他身上,赵隐被两大蝉蜕长老砸下云端,荆条缠上来,直接抵住了赵隐眉心灵台。
司礼大长老双颊凹陷,脸上竟带了可怕的老人相。他目眦欲裂,瞪着乾坤塔顶的端睿。
端睿大长公主在三大蝉蜕重压下,气息颇为不稳,人却很稳。卷起无憾鞭,她远远地朝林宗仪和章珏一颔首。
周家……
赵隐心想:被仙山压制了上千年的周家,真是好手段。一边在无渡海养魔,一边在碧潭峰闭关,仙与魔两边不误。玄隐山四大姓,为平衡,千百年来,唯独周氏没有蝉蜕,但他们一代人之内,便直接或间接地将两个蝉蜕长老拉下灵山,何等心机!
长了五年,已经在他灵台上深深扎根的心魔垂涎三尺地笼罩住蝉蜕长老的道心,将赵隐脑子里所有风马牛不相及的巧合,都囫囵个地归拢到阴谋里。抵住他灵台的荆条泛起了黑。
无渡海底,周楹来到最后一对被他打破顺序的铭文处,耳边奚平的声音暂时听不见了,于是他趁机伸手在那虚弱铭文延伸的灵气上刮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他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势如潮水,仗势强洗的恶名,等潮退了,都会被晒在耻辱滩上。”
赵隐双目中血色翻涌——神魔大战前,世上没有灵山、没有仙门,当然也没有所谓“家族庇护”,每个修士都是迷途客,道心都是自己辗转摸索出来的,能走多远纯看个人际遇与资质。
唯独赵隐走了捷径。
那时他只是个小小的开窍半仙,卡在两百岁的槛上,人已经露了衰相,修为仍无寸进,希望越来越渺茫。一次出海寻找机缘,他碰巧被卷进了一场大能的争斗中,赵隐九死一生,但运气还不坏,在暴风骤雨中活了下来。
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冲到了一座无名小岛上。和他在一起的是半具大能尸体,与其完好的本命神器。赵隐很吃惊,因为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