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木摘下来封进芥子,隔绝了奚平的神识。
青玉杯碎了。
灵堂里守夜的侯爷反复摩挲着手里那颗只比棋子大一点的转生木。
那是老太太临终时攥在手心里的,半天抠不下来。听奚悦说,他家小宝以前同这种木头关系匪浅,用这东西做过联络仙器,是殿下用法阵跟一块裂口的琉璃一起寄过来的……想是旧物。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侯爷想了想,也把一点指尖血迹抹在了上面,静静地等着。
他看不见的地方,奚平的神识一直游荡在旁边,见状,轻轻喊了一声:“爹。”
火盆里烧着的纸钱发出“噼啪”声,灵棚外人来人往,于是侯爷什么都没听见。
大宛就是大宛,除了将死之人行将归于寂灭的灵台能收留他一会儿,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也难怪老太太把他当成了黄泉另一边的人,人临走的时候,大约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灵性的。
“三哥说,您老当年勾结了北历人,打算逃亡北绝山放羊去,失敬,真人不可貌相啊亲爹,听得我下巴都掉了。”奚平自顾自地说道,“啧,怎么就没去成呢?大碗奶酒大块羊肉管够,想想都痛快,北绝山长出我这么一株稀世奇葩,什么百年千年的雪莲灵芝都得一边去,以后跟别的山头攀比起来腰杆都得硬三分。”
灵堂内外自然没有人大声喧哗,侯爷也不吭声,于是此情此景让奚平有种错觉,好像侯爷真在静静地听他说话。
于是他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基本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闲话和废话——奚平一进家门,一般就把脑子摘下来跟外衣一起挂上,满嘴不知道跑什么,反正没半句正事。
一整盆纸钱烧完了,外面唱起了还魂调。
“起棺椁,两棚经,停灵七天整,大道通天送归程——”
奚平话音打住,忽然想起来,将离他们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邪祟在青龙塔搞事,让尸体们开口唱的就是这个调。
当时他觉得半夜嚎丧的尸体不是阳间风物,现如今他自己也不是“阳间风物”了,再听一遍,居然还有点淡淡的亲切。
“陈白芍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傻妞要是还在,现在得跪着给我烧香。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太岁’,比她当年瞎拜的那位纯种多了。”奚平对侯爷说道,“她要是在天有灵,这会儿应该痛快了……能看在我给她报仇的份上照看一下咱家老太太就好了,祖母估计喜欢听她唱。”
侯爷有些出神,侧耳听着还魂调,手里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转生木。
“爹,我又要出远门了。”奚平忽然正色下来,对侯爷说道,“您跟娘能多等我几年么?”
正好这时,一个小厮进来,对侯爷请示了点什么事。侯爷回过神来,跟那小厮点点头。
“行,答应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奚平道,“我膝盖和脑袋现在都不在身边,磕头不方便,先欠着,总有一天……”
之前,他幻想三哥把存了他神识的转生木送回家,做几个小摆件,爹娘和祖母的卧房里各放一只。这样,他就可以像因果兽一样给他们当吉祥物,镇宅辟邪,没事过来溜达一圈。每天睡前,等他们屏退了闲杂人等,他就来吱一声,撒个娇、请个安。
现在不想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堂堂正正的人,要做一个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的鬼魂?
他将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丢在了无渡海底,要怎么解释?
衙役规定阿响的祖父是刁民,仙族规定陈家的青矿田改姓赵,玄隐山的劫钟高高在上,规定谁是神、谁是魔。
岂不可笑么?
衙役和当年漕运司运河办的狗腿子已经被先帝清算干净,而今,赵家树倒猢狲散,等着被垂涎的秃鹰扑上来饱餐,也该轮到劫钟了。
奚平深深地看了奚老夫人停在一边的灵位一眼,把她的样子刻在了心里,然后狠心将神识撤了出去。
爹娘祖母,恕孩儿顾不上撒娇了。
他胸口有四大灵山那么瓷实的块垒,有饮不到血就蜂鸣不休的万古刀。
他得先去撒个泼。
偷偷摸摸的,当什么自欺欺人的吉祥物?
吉祥个屁。
总有一天,他要不全须全尾地从大门走进来,给祖母灵位跪下磕几个响头,再让他爹拿家法抽他一顿——为他远游不孝。
要不然……那就是他回不来了。
灵感微微被触碰,熟悉又陌生的人在抓他转生木里藏过的神识,奚悦攥着一块血浸的转生木追了出来。
当年被他半路抛下的半偶双目赤红,语无伦次地把他从头骂到了尾。
“哟呵,小哑巴还学会骂街了。”奚平笑了一声,把奚悦笑得跪在地上捂住眼,不知接血还是接泪。
奚平便不去打扰他,撤回神识。
“莫徘徊——”
在没人听见的地方,他放开嗓子,合上了那首《还魂调》,不是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