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嘉和十四年。
依旧是暮春,依旧是大选年。
玄隐山大选本来是十年一次,为的是配合内门派人维护金平龙脉,自打嘉和九年就改成了五年一次。有人说是赵家倒台后,天机阁人手吃紧;有人说是开明修士壮大得太快,内门有心要牵制庄王;还有人说玄隐大选扩招能有什么别的缘故,就是世道不太平了。
世道确实不比从前了。
新皇上位那会儿,大宛国内就起了一场大暴/乱。这刚压下去才几年呢?嘉和六年就又有蝉蜕长老殒落,赵氏叛国,拖垮了小半个天机阁,乃至于全国禁灵十天。
四境邻居家里也都处处不省油。
最离谱的就是近邻西楚,现如今西楚有两大土特产:腌物和邪祟。
他们先是在半年之内,接连点了两次血月,比别的地方放烟花还频繁。大伙还来不及惊诧,又出了东座大长老悬无及其邪门弟子公然叛道的事——蝉蜕叛道,听着跟“陛下造反”差不多!
这二位神人至今下落不明,“莫须有”的月满掌门连个屁也没放。三岳山只剩项宁一个蝉蜕,孤零零地压制着一帮各有异心的大升灵,根本压不住。姓项的和不姓项的公然分裂成两大阵营,作为仙山人间投影的东衡城政坛云谲波诡,项家一言堂的时代一去不返,灵山巨大的诱惑面前,国内群魔乱舞,体统全无。
自从西楚开了邪祟升灵的先河,这事就跟会传染似的,藏在南蜀、北历的大邪祟纷纷冒头。北历一众昆仑剑修向来是以力压人,快刀斩乱麻地颁了九大法令,严控境内境外邪祟。乃至于矫枉过正,“驱邪”倒成了人们互相陷害的手段。
南蜀局势更复杂,蜀地及其三岛上共有十八个部落,大体分属于两族。两族人从相貌上就能区分开,除了共用的昭业官话,他们还各有各的语言,微妙的争端由来已久。自从出了个升灵邪祟,部族之隙里又掺杂了正邪之争,每天都在鸡飞狗跳地闹内战。
向来没人管的百乱之地就更不用提了,那是藏污纳垢的绝佳之处。几年内,先后三个大邪祟升灵,还竟寻到了秋杀当年躲藏的秘境,结伴潜入澜沧山脉,密谋妄图篡夺南矿。要不是四大仙山回过味来联手镇压,差点让这几位建了国。
相比起来,宛国的百姓还算幸运。南宛早在成立开明司时,就坚决驱逐了邪祟,境内严防死守,因此玄隐山现在是唯一一处腰杆硬的——至少在明面上,只有他们大宛没往月亮上泼过狗血。
可是大环境这样,谁也甭想独善其身。
边境铭文几次升级都拦不住不怀好意的闯入者,玄隐山实在没办法,在各地天机阁分部派了内门筑基弟子坐镇。同时通过了一项划时代的法令:允许符合条件的人间行走筑基。
这么着,天机阁总督庞戬终于名正言顺地筑了基。
依旧是宝蓝长袍银腰带,他那一身带点匪气的野性却内敛了许多,照例送新一届的弟子上潜修寺。
有近六成的弟子不再是大世家子弟,都是普通官宦人家出身,层层选拔/出来的,资质比以前好了不少,就是不太懂规矩——庞戬一伸手,一卷粗糙的纸就从一个弟子行李里飞了出来,上面依稀印着“某某报”的字样。他本想训斥两句,见那夹带报纸的弟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便又把话咽了……也是,不是每个人都胆大包天如奚士庸那小崽子的。
庞戬朝接引修士一点头,转身遁入地下。
那报纸又叫“草报”,因为一开始是印在草纸上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
几年前西楚项氏明显失势,鬣狗们垂涎三尺,磨牙向三岳山。也不知什么人在里面浑水摸鱼,在草纸上印一些无稽之谈,供人如厕时取乐,叫做‘花边草纸’,将三岳内门大能当戏子伶人,一通编排。经常起个“悬无害相思病,偷看掌门洗澡”之类骇人听闻的标题,内容非常低俗。
这可是仙人阴私,什么“私奔花魁”“绿帽王爷”之类的老掉牙的故事立刻没人爱看了,大家伙明知道这玩意扯淡,还是能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每个给人代笔书信的捉刀先生上茅厕,后面都得跟一帮瘾大还不识字的。文人高士们流觞曲水自然风流,老百姓们蹲坑传纸也别有乐趣。
“花边草纸”在楚国屡禁不止,因为每次“禁”都是嚷嚷得厉害,风声大雨点小,不正经执行——这东西只编排项家人,等着看项氏热闹的太多了。
后来更是有不怀好意的跟着印,把水搅得更浑。
“花边草纸”变“草报”,成了西楚一门产业——要是在南宛,几大家族斗得再厉害,对外也是讲体面的,也就在楚国这种荒唐地方能发展出这种毒瘤。
三岳苦项氏已久,上有仙山垄断,下有科举腐败,中下层修士跟寒门学子一拍即合,想逼项氏让位,从此举贤。可是事情一闹大,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一开始几派人延续了花边草纸的猥琐风格,互相攻讦抹黑,造些恶心人的谣。渐渐的,随着传阅范围瘟疫一般地扩大,卷入混战的人越来越多,内容开始五花八门起来。有人公然质疑三岳灵山为何全归项家,有人将各地头蛇豢养修士,刻录灵相黵面之事捅到了明面上,抽冷子还会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