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亲自动手收拾碗筷的功夫。
锦虞到屏风后梳洗了番。
出来时不见他在,想了想,她从柜中搬出两床厚实的被褥,蹑手蹑脚地在床下铺好。
然后才脱掉披风,上床,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锦衾里。
将碗筷交给下属后,池衍又去换了身软袍。
再从殿外回来,透过流光溢动的珠帘,便见玉枕之上,小姑娘乖顺侧躺着,露出一张可人的小脸。
一盏雕鸾落地灯,在半垂的烟罗帐后,覆上一层恬淡的浅影。
在珠帘后顿了足,池衍眸光微动。
恍惚又念起上辈子,和她芙蓉帐暖,两相欢愉,又无奈抛却的流光。
静默半晌,轻轻撩开珠帘。
他走过去,才发现她尚睁着眼睛。
池衍轻声道:“还不睡?”
灯盏低照,暖意萦绕。
他褪了冰冷的薄甲,一身月袍柔软,微湿的发以一根银带随意轻束着,隐约透来清冽的水气。
锦虞发现,他沐浴过了。
杏眸略微一眨,声音浅浅的,含着几许倦意:“……在等你。”
说好要在这儿陪她的。
目光从她温静的面容凝过。
池衍不由挑出一缕笑痕:“我在这儿。”
话落,他眸光微垂,落在床下,那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上。
锦虞眼梢无声掠了过去,小心揣摩着他的神色。
下巴从被衾里探出来些,“这里有炭火,暖和点,阿衍哥哥,你要是睡不惯……”
她可以分一半床给他。
不过后面那句,锦虞犹豫了下,没说出来。
池衍笑了一笑。
他原来是想在卧榻靠一晚,却没想到小姑娘在边上都替他铺好了。
未有言语,他径直走到旁侧,将那盏氤氲的灯火熄灭。
随后回身而来。
灯光暗了,锦虞看不清。
但能听到他脱了靴子,在边上躺下的动静。
不多时,床下传来那人低柔好听的嗓音:“睡吧。”
锦虞这才安心闭上眼,舒倦答了声:“嗯。”
殿内温暖,依稀之间呼吸清浅,漫漫长夜好似才刚刚开始。
*
翌日。
难得天晴,冬日暖阳升起,金光倾洒而落,明媚温和。
池衍一向醒得早,天色还未破晓,便就起身了。
那时,小姑娘缩成小小的一只裹在被褥里,睡颜安稳。
大抵是这七日透尽了精力,现在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故而池衍便轻步出了殿。
遍布宫苑街衢的尸体,士兵们已连夜清理了干净。
护城湖渠染了浓重血色的水也都放流而出。
那些被尉迟亓下令囚禁起来的宫奴和百姓也都被释放。
池衍负手立于高墙之上,静默遥望,将巍巍王宫尽收眼底。
旭日灿然,可整座恢弘的王城,却依旧陷在沉沉死气中。
衣袂飘扬,银铠逆了光华,映他眼底一片幽深。
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而今只能尽早恢复王城的秩序。
这时,元佑走上城墙,来到他身后。
禀道:“将军,消息已封锁,咱们改道到王城的事,楚都暂且不知晓。”
顿了一下,他转而又言:“不过……倘若尉迟亓太久未归朝复命,恐怕还是会惹人生疑。”
池衍神思淡敛:“再过几日,便说是与赤云骑一同班师回朝。”
他的回答太过平静,几乎让人瞧不出半点要起兵谋反的迹象。
但语气再潜静,也压不住他一身的凛然。
元佑果断领命:“得嘞!”
想到什么,他忙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噢对了,世子爷传来的密信,知道咱们在这儿,许是有所察觉。”
赤云骑行动隐秘,苏湛羽仍知晓。
不过池衍并不意外,毕竟豫亲王府的眼线遍布各地。
高墙迎风,一片耀眼金光下。
他挺拔的身姿恍如修竹,于风霜之中高傲而立,逼人夺目。
千万缕天光破云洒照,敛映着那双浅褐瞳眸,锐利之色仿佛无人能看透。
漠然半晌,池衍沉声:“不必回,我自有打算。”
他看也不看,元佑感到意外。
不过马上便点头,收起来。
其实从永州半道折回那时起,他就觉得,将军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却说不上是哪里。
和从前想比,他显然手段冷厉果决了不少,可对他们又似乎多了些人情味。
虽说以前也待他们极好,只是面上不表露。
知道他疼痛全都埋藏心底,从不言说,比如五年前先帝驾崩。
元佑略一沉吟,道:“将军,无论你不做什么决定,兄弟们这辈子都跟着你!”
这辈子……
池衍淡薄的神情掠过一丝动容。
这辈子,他确实有许多事要做。
回眸睨了身后那人一眼,他凝结眼底的阴郁慢慢散开了些。
池衍淡淡扬唇:“等事情过去,早点挑个日子,给你办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