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的情况, 姜若皎路上也了解了不少,他的病大半是心病,吃什么都没滋味。
她没玩什么花样, 最寻常的米,最常见的鱼, 再剥些河虾增鲜。
住在江河边上的人家, 平日里大多会吃上这么一锅粥,不拘是什么鱼、不拘是什么虾, 捞出什么就做什么, 慢火煮出来的粥吃着就很香。
到了薄暮时分,一锅柴火满满熬出来的鲜虾鱼片粥就可以吃了。
老仆将盛过红豆沙的碗洗干净,又把一碗碗粥盛起来,端出去让众人上桌吃。
姜若皎还切了不少葱花和香菜, 大伙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撒进粥里搅拌搅拌, 吃着又鲜又香。
老仆端了碗粥到陈夫子面前, 陈夫子眉头动了动,回过神来碰过热腾腾的鲜虾鱼片粥, 只觉粥里翻腾着满满的柴火香。
他妻子在世时就爱做这样的粥, 老说他吃得少, 不给她面子,非要他多吃两碗, 后来妻子不在了,家里就两糙老爷们,吃什么不是吃, 他经常直接在书院食堂应付应付就完事。
这几个月倒是天天喝粥, 喝得没完没了,只是再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陈夫子喉结动了动, 接过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慢慢嚼,每一粒米都熬开得恰到好处,吃进去不会太软烂,吞下去时还能尝到里头蕴着的米香。
人间太苦,所以有的人活得生不如死,有的人活成了行尸走肉,有的人糊里糊涂地来糊里糊涂地去。可有时候混混沌沌地过完一辈子,倒是种难得的幸福与幸运,毕竟纵使有千般万般的挣扎,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如不听,不如不看,不如一闭眼一蹬腿,再不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陈夫子把一碗粥吃完,抬头看到老仆热泪盈眶地守在旁边,叹着气说道:“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
老仆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当初我流落街头快被冻死了,是老爷和夫人收留了我。老爷多吃几口吧,您多吃几口,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会很高兴。”
陈夫子眉目悲苦。
柳春生见陈夫子难得地把整碗粥吃完了,欣喜不已地捧着空碗又去给陈夫子盛了第二碗粥捧到病榻前。
柳春生介绍道:“姜师弟昨天才来书院报到,夫子可能还不认得,他是山长家中的远亲,文章写得极好。今儿我们说要来看您,姜师弟也一起过来了。”
姜若皎在旁听着,心中有些讶异,转而想到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鹤庆先生都有几分交情,应当是柳先生挑拣出几篇她过去写的文章送到书院这边来说服鹤庆先生收下她。
柳春生既然是负责接引他们的人,读过她的文章也不足为奇。
姜若皎谦道:“都是以前胡乱写的文章,当不得柳师兄这般赞誉。”
陈夫子接过柳春生捧过来的粥,感受着瓷碗透出的热意,总有种恍然回归人间的感觉。他本来是这些学生的老师,却被接连而来的变故压弯了脊梁,恨不能就此一死了之,再不必听那接连传来的噩耗。
他尚且如此悲愤与绝望,又如何让这些学生相信这世道还有变好的希望?
陈夫子沉默地听着年轻的学生们说话,过了许久才叹着气说道:“我这一病,却是耽搁了不少事。”
柳春生说道:“我们都盼着夫子早日养好身体、早日回来给我们讲学。”
其他人本来都被香到没边的鲜虾鱼片粥吸引了,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听了柳春生与陈夫子的对话,他们立刻放下碗筷说道:“对啊,夫子,我们都盼着您早些回来。我看岑夫子也十分挂念您,没您和他辩论,他讲学都没什么劲头了!”
那位岑夫子与陈夫子向来不对付。
岑夫子嫌弃陈夫子的观点太过温吞也太过迂腐,直说陈夫子那一套没什么大用。
陈夫子虽是性格温和的谦谦君子,却也不太看得惯岑夫子那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张狂德性。
反正,就算是向来不与人相争的陈夫子,碰上那位岑夫子还是时常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而吵得面红耳赤。
鹤庆书院向来不禁止光明正大的辩论,就算两位夫子时不时互别苗头、针锋相对,也没有人觉得他们有辱斯文,反而感觉这才是鹤庆书院该有的气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们鹤庆书院向来不局限于一家之言,只要愿意辩论,那就辩论到底!
姜若皎却是不清楚这些事,听众人提及两位夫子的新仇旧怨,不由竖起耳朵认真旁听。
她心里也对那位岑夫子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总觉得对方能让这位性情温吞的陈夫子都跟人吵起架来,应当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陈夫子久病未愈,柳春生他们也不好多留,吃过晚饭后便相携归去。
一行人离开陈夫子家,柳春生对姜若皎说道:“大半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陈夫子吃完两碗粥,真是多亏了姜师弟。”
姜若皎笑道:“是师兄你们时常去看望陈夫子,让陈夫子想开了而已。”
难道日积月累的好,还比不上一碗热粥不成?应当是恰好在这一天、这一时刻,陈夫子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了,所以才打起精神多吃了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