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宵观回来之后, 展鸰和席桐就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行李, 准备三日后启程前往平陶府新明州,正式兑现带展鹤重回蓝家的承诺。
“鹤儿, 还有什么想带的吗?”展鸰拉着小孩儿的手问道。
这事儿从上月开始, 她就跟展鹤正式说过好几次了, 如今小孩儿知道哥哥姐姐陪自己一起去,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抗拒了。只是每次提及此事,他仍是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
展鹤紧紧抱着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席桐给他的小木马, 没做声。
展鸰也不勉强, 只是捏了捏他的小脸儿, 温柔笑道:“再带几件衣服吧。等咱们到了也得四月底, 新明州偏南,想来也挺热了,大家每天都要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展鹤不言语, 一只胳膊抱着小木马,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 跟只大壁虎似的亦步亦趋。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展鸰正在看礼单,却听一直没动静的小孩儿忽然小声来了句, “有,有空吗?”
“什么?”展鸰一时没听清,本能的问了句。
“会有空吗?”展鹤仰起头, 两只红彤彤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蓄满泪水, 却用力抿着嘴巴不掉下来, 哆哆嗦嗦的问,“父,父亲会有空吗?”
这是他来到一家客栈之后,第一次叫蓝源父亲,哪怕当初父子俩充分的时候也没松过口。
展鸰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是你父亲,怎么会没空见自己的儿子?”
“可是以前他就是那个样子的!”小朋友好像突然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抽抽噎噎的道,“鹤儿想找他,可他总是没空!母亲也叫我不许去打扰!鹤儿等了好久好久,久到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他还是没有空!”
“鹤儿每天都用功读书,认真练字,可他都没有空来夸一夸!”
“鹤儿每天都去院子外面等他的……”
“那天,那天那个姨娘说有办法可以让鹤儿见到爹爹,然后……”
说到这里,展鹤忽然放声大哭,浑身打颤,显然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伤心又害怕到了极致。
他太渴望来自父亲的陪伴和肯定了,以至于那个女人笑盈盈的提出建议时,他虽然有发自本能的怀疑,可依旧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展鹤的年纪还太小,许多事情很快就忘记了,关于过去几年短暂人生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且支离破碎,可唯独这件事始终刻骨铭心!一度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从刚捡到小孩时的近乎自闭的状态,一直到现在的无忧无虑与常人无异,展鸰都记不清中间大家做了多少努力。她不是不想知道之前小朋友究竟遭遇了什么,可却始终怕再次揭开伤疤,让他受到二次伤害……谁能想到今天却在这种状况下被告知真相。
“别怕,姐姐在啊,姐姐在。”展鸰一下子就把小孩搂到怀里,心疼极了。
距离事发一直过去了一年多,时至今日,展鹤才真正尝试直面过去,勇敢的说出曾经的真相。
而直到现在,展鸰才忽然明白,其实小孩儿并非讨厌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恐惧,深深的恐惧。
他害怕回去之后面临的还是那样的生活,害怕再次面对类似的噩梦般的经历……
他深深的渴望着来自父母的亲情,但却又发自内心的恐惧,担心对方再次重复过往!
若是回去了,父亲还是没空陪伴自己,没空同自己说话,没空做这个没空做那个,大家只如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一般,哥哥姐姐也不在身边,或许什么时候又会有旁人跳出来害自己!那,那还不如不回去!
渴望又恐惧,想靠近却又本能的要逃避,种种此类,简直要把这个小小的孩子折磨疯了。
“父亲一定是不喜欢鹤儿!”
“他从没抱过我!”
“哥哥姐姐和先生他们总是夸我的,可父亲一次都没有!”
“褚姐姐的爹爹不是那样的!她爹爹很好的!”
“我,我不想回去了!哇啊啊啊!”
小孩儿嚎啕大哭,哭声震天,惊得席桐、郭先生、纪大夫等人都以为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连滚带爬的冲过来,问明原委之后也是半晌无言,只好转着圈儿的哄孩子。
展鹤结结实实哭了半天,两只眼睛肿的烂桃儿似的,嗓子都哑了,最后干脆因为太累睡过去了。
几个大人围了一圈守着他,时不时还轻轻拍拍睡梦中不安扭动的小孩儿的脊背,轻声哼唱几句摇篮曲什么的。
郭先生趁机给他把了一回脉,叹了口气,“倒也不算坏事,他人虽小,可心思却重,性子又犟,若不趁早发泄出来,早晚憋出病来。”
众人听说,齐齐松了口气,却不免越发心疼。
本来若是没有中间那个女人横插一杠,或许展鹤,不,是蓝辄,也会像其他大家族里长出来的孩子那样慢慢成长,将对于父爱的渴望深深埋藏心底。然而世事无常,他因为渴望亲情而险些被杀,这种经历瞬间将他心中的所有不安悉数放大,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害怕的越加害怕,恐惧的更加恐惧,也难怪现在的展鹤对蓝源的态度这样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