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明深知霍士奇是个最善装糊涂的老狐狸,他也不再兜圈子了,手指微曲轻叩食案,言语平静,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东宫属官挑唆皇兄擅自离京,陷皇兄于危难之中,皇兄此番回京,也少不得被父皇训斥严惩。”他微微一顿,沉沉望住霍士奇:“霍大人如此犹豫,是想包庇一二么。”
霍士奇暗自叹了口气,汉王刚刚遭了贬黜,又擅自离京,两件事加在一起,秦王终于忍不住了,可现在就对东宫属官出手,是不是太急了些。
他觉得做一个吏部尚书,能够安安稳稳的熬到二品荣休,就很满足了,他打心眼儿里不想卷进这些事里,但宦海沉浮,能够独善其身也是一种本事。
沉凝片刻,霍士奇思量着慢慢开口:“殿下,此事东宫属官自然罪责难逃,但微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回汉王殿下,至于罪责。”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直言道:“微臣以为,至于东宫属官的罪责,当缓缓图之,若是处置急躁,恐惹人非议。”
头一次听霍士奇这般直白的说话,在座的这些人都愣住了。
霍士奇说话,从来都是兜兜转转,说一半藏一半,要人花心思揣摩才能猜得出大概意思的。
谢晦明也同样愣了一愣,转瞬就笑了,笑容简单而舒畅:“霍大人此话,也正是本王所想,本王的意思,霍大人应该也明白,皇兄回京前,大人要拟个条陈出来,先呈给皇兄。”
这下子轮到霍士奇愣住了,拟个定罪的条陈出来,不应该是直接呈给圣人御览吗?
这可是个折断汉王臂膀,肃清政敌的大好时机啊。
谢晦明神色不变,淡淡道:“霍大人拟个条陈出来,呈给皇兄看过后,如何定罪,如何惩处,皇兄心里也能有个数,父皇问起来,皇兄也好奏对自如。”
霍士奇转瞬就明白了,微微颔首,应声称是。
问罪东宫属官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的,与其秦王自己跳出来得罪人,那倒不如让汉王忍痛挑选,自断臂膀。
当然了,按照汉王那个混不吝的性子,极有可能撒泼打滚儿的不愿意。
若真是如此,圣人也不会容他,那他又凭空添了一桩罪过。
而秦王还能落个贤王的好名声。
一举数得,一石好多鸟,实在是妙。
霍士奇低头,慢慢用饭。
他早知道秦王不是池中之物,又这般的心思深重,汉王危矣。
幸好他从来都持身中正,既不是汉王党,也不是秦王派,从来不干损人利己,更不干引火烧身的事。
即便有一日汉王倒台,秦王上位,那把火也烧不到他身上,大不了就是解官归乡,反正家里那只母老虎早看不惯他做官做的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用完了暮食,第二遍暮鼓敲了起来,四人齐齐起身告辞。
深沉的夜色中,大雨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一匹马,两个人,催马疾行穿过雨雾,浑浊的水花在泥泞的路上四散飞溅。
雨幕深处,半截坍塌的黄土墙在风雨中飘摇。
韩长暮抹了一把雨水,大声喊道:“前头就是黑泉驿了。”
姚杳已经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了,只囫囵着点了个头,心里郁闷不已。
说是天黑时便能赶到的黑泉驿,硬生生的被这场雨给折腾的,后半夜才到。
眼看黑泉驿就在眼前,韩长暮催马更快了几分,说话的功夫,小驿那塌了一半的门就落进了二人眼中。
韩长暮嘘了一声,勒马而立,解开困在腰间的麻绳,翻身下马。
黑漆漆的小驿荒废久了,黄土被雨水浇成深深的泥泞,一脚踩进去就没过了鞋面。
二人没有燃火折子,摸黑进了小驿,借着明亮的雨丝,丝毫没有在前头完整的房舍里停留,反倒摸进小驿后头。
小驿后头是个马厩,旁边枯槁的胡杨树被雨水冲刷的油亮,有些倒伏下来,将马厩的茅草顶子砸倒在地,枯枝散落满地,掩埋在黄土里。
二人对视一眼,把马匹赶进马厩中,从泥泞中扒拉出干枯的枝丫,堆在前头,稍作掩盖。
韩长暮看了看,淡淡道:“你也进去,外头我来收拾。”
姚杳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力气,想要帮忙的念头转瞬偃旗息鼓了,依言钻进马厩,靠着马匹蜷缩起身子。
顶子上的茅草稀疏,雨滴从缝隙中砸下来。
姚杳踩了踩边儿上的小水洼,暗自叹气。
这可真是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了。
这样淋上一夜,非伤风了不可。
正发愁呢,姚杳眼前一暗。
韩长暮拖着粗壮的胡杨树干过来,横在了她的面前。
喘了口气,缓了半晌,他又拖了些树干过来,交错着堆放起来,在姚杳和马匹面前,堆砌出一堵简陋的墙,那容身之所,成了个不易被发觉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