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九蠡山。
樊兴家随着前方人群向山上走去,他拢了拢脖子上皮裘,觉得这个深秋委实冷过了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女孩说笑声随着山风飘进耳朵,他抬头向前望去, 远远看见芙蓉和翡翠捧着刚刚在山下采买的东西走在他们前面。
自从蔡昭被放出来, 这俩丫头终于又有笑声了。
一年多前的那个夏末, 蔡昭浑身血淋淋的被抬下刑架后,五派掌门这才想起要商议面壁思过的期限。杨鹤影也不怕闪了舌头,一张嘴就是十年,结果宋时俊最先跳起来反对,差点把一口茶壶扣在杨鹤影脑门上, 活像他家要断子绝孙了一般。
于是刑期对半折成五年, 蔡平春夫妇一通闹腾后又减到了三年, 但蔡昭最后才关了一年多,于半月前被戚云柯放了出来——理由是要参加戚凌波与戴风驰的婚礼。
没错, 戚凌波与戴风驰终于要成亲了,在第八次抓到他俩半夜在假山边上看星星月亮聊‘人生理想’后,负责巡夜的李文训终于忍无可忍, 要求宗主夫妇给个说法。
戚云柯尚在犹豫, 尹素莲却发了话‘让两个孩子成亲吧’。
想起师母素莲夫人,樊兴家不禁轻叹了口气,口鼻前立刻团起一阵微白的雾气。
自邱人杰死后, 尹素莲便如变了个人, 成日诵经修道,曾经华丽高敞的双莲华池宫宫门紧闭,周遭素净一片,宫瓦上方经年累月萦绕着烧香后的烟气。
让樊兴家惊奇的是戚凌波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喜的戴风驰连连搓手。
樊兴家八卦心起,忍不住跑去偷问,“凌波师妹你真对三师兄死心啦?”
戚凌波停下整理珠宝妆奁的动作,反问道,“五师兄,你还记得一年多前的太初观么?”
樊兴家不明所以。
“我见过那烂疮脸魔头的功夫,当初我们在暮微宫中拆穿了他不是常宁,当着李师伯,欧阳师伯,陈师伯的面,还有那个姓邱的冒牌货许多爪牙,他都可以从从容容溜走。我想,他的修为定然挺深吧。”
樊兴家心道,何止‘挺深’。
“他是为见那小贱…为了见七师妹才失手被擒的。”
戚凌波幽幽道,“我希望未来的夫婿,不论本事大不大,能不能让我做宗主夫人,一定要知冷知热,体贴心疼我。娘都给我想好了,成婚后我和二师兄就回尹氏一族的老家定居,在那儿我们还是能依旧风风光光的,也不坏。”
望着戚大小姐仿佛忽然长大的神气,樊兴家莫名有些怅然。
因有还乡定居的打算,素莲夫人便让女儿与未来女婿在婚前先回一趟老家,祭拜历代先祖,并兼修缮尹氏祖屋。曾大楼放心不下,带着樊兴家等宗门弟子一气送了戴戚二人的车队三日,若非过几日戚云柯也要出门,需要曾大楼回来打点,说不得他会径直将人送抵目的地。
熟悉而规律的铁索绞动之声在风云顶上响起,曾大楼踏上铁索时微有踉跄。望着他略有伛偻的背影,樊兴家第三次想叹气了。他知道大师兄疼爱戚凌波,早想好了等戚凌波当了宗主夫人,他就替她打点宗门庶务,谁知如今要退而求其次。
不过樊兴家还是觉得曾大楼最近还是沉默的有些过了,便是处理庶务时也常常出神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弟二人走到暮微宫后殿,得知蔡谷主夫妇刚刚抵达,这会儿正在屋里说话,蔡昭与宋郁之也在。
曾大楼向戚云柯禀报过戚凌波一行的行程后,便出去为他准备出行事宜了,樊兴家饶有兴致的缩到屋内一角等着看戏。
宁小枫絮絮叨叨的埋怨戚云柯,“落英谷已经十几年不理世事了这你是知道的,他广天门与驷骐门闹意气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为何非要小春哥过去斡旋……”
“倘若是寻常闹意气我怎么会来找你们,广天门和驷骐门眼看都快火拼了。”戚云柯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如今黄沙帮的遗孤状告广天门拿活人炼尸傀奴啊,还为了灭口将黄沙帮上下杀了个干净!”
“这关他杨鹤影什么事?他何时这么喜欢声张正义了。”宁小枫噘嘴。
蔡平春温和道:“恐怕是那黄沙帮与杨夫人娘家的沙虎帮有些渊源吧。”
戚云柯赞道:“对对,黄沙帮过世的老帮主就是沙帮主的岳父。如今杨鹤影口口声声要个说法呢!可怜呐,一整个村子的人没了,无论是什么人做的,咱们可不能置之不理。”
宋郁之起身拱手:“师父,蔡谷主,我爹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恶行的。”
“知道知道,你坐下。”戚云柯摆摆手,“相交几十年,我们都知道你爹的为人。”
宁小枫扁扁嘴:“就宋时俊那几根肚肠,同一个花娘的仙人跳都可以连上三次,哪想得出这等阴私鬼祟来。”
当着小辈说这种话很不合适,然而戚云柯与蔡平春都没敢责备宁小枫,只能低头苦笑。
“如此辣手,不知何人所为。”宋郁之神情沉重。
屋内数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却都没说出口。
最后还是蔡昭很体贴的说了出来,“会不会是魔教所为?”
——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