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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逐渐降临。
魔鬼走在夜色之中,漫步在梅茨尔城堡的街头巷尾。他罕见地没有直接出现在国王的房间里,第一次走在国王的首都之城。
他没有刻意隐匿自己。从醉鬼,守夜人
身边经过的时候,这些城市的夜晚活动者看到了一位奇怪的夜行客,对他们而言,他显得古怪极了——高而瘦削,穿着考究精致的黑礼服,撑着一把黑伞,黑伞下可见他衣襟别着一朵猩红的蔷薇花。
一个醉鬼提着酒坛,挡在了他面前。
这个倒霉的,足以让整个地狱为他鼓掌喝彩的家伙有幸与他打了一个照面。苍白得不像是活人的皮肤,颧骨高而薄线条咄咄逼人。这是个虽然俊美,但却阴郁得就算最放荡的红磨坊小姐
都不愿接近的家伙。
他的瞳孔漆黑得仿佛印不出任何东西,所有光亮都会被那全然恶意的黑暗吞噬。
魔鬼无声无息地从醉醺醺的流浪汉身边经过,他走过之后背后那家伙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黑暗中所有窥视这个优雅的“肥羊”的目光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座城市。
凡人的城市,陛下的城市。
城市里最细微的声音,都落进魔鬼的耳朵里。
好的坏的,混乱的……所有帝王都应该知道,不论他们多么伟大,多么热爱子民,在国内任何时间都会有人对他破口大骂,百般抨击。
他的陛下应当知道这些。
他的陛下知道这些。
魔鬼站在一条街上,听着那些声音夹杂着对国王的不满,轻轻地转动着黑伞。从前往极北之地开始,魔鬼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暴戾。那种想要干脆把整个世界一起毁掉的念头,即使是在世界之蛇死后也不能平息。
甚至变本加厉。
那些他不愿想起的、令他愤怒的东西,在与世界之蛇的战斗中被它的话语唤醒,然后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曾有一次,没能接住他的陛下。
………………
背叛者的剑贯穿了国王的心脏,世界沦陷在永无止境的厮杀里,神明也好,群魔也好,凡人也罢都在混乱中殊死搏斗。他穿过大半个战场,在那片荒滩上找到了他的契约者。天空的王冠正在崩裂粉碎,属于他的灵魂正在一点点消失。--
“陛下,您违背契约了。”--
他沙哑着声说。他将国王从血泊中拥起,他一身鲜血,他的国王也一身鲜血,天地厮杀,他们孤零零站在无人在意之地。
“您的灵魂该属于我才对。”
他不是在悲伤,魔鬼不会有那种东西。他只是在愤怒,愤怒于属于他的宝物因他人而毁。
这最终本该属于他的。
那双冰蓝的瞳孔印着天空中一点点毁灭的王座与王冠,他没有回答,只将白骨权杖递给了魔鬼。
魔鬼被剥夺了名字,他的力量来源于国王的权柄,可现在赐予他力量的人要彻底消失了。他将再次变回很久以前那个被驱逐到世界尽头,孤独而愤怒的被诅咒之徒。
在这几乎毁灭了一切的战争里,王冠与王座已毁,仅余的白骨权杖便是最后的还未消散的王权权柄。
现
在,国王将它递给了魔鬼。
为什么要将它给我呢?魔鬼想,我可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魔鬼。拿了白骨权柄,我就能够撕毁契约了哦,反正你也彻底毁灭了,我连一片灵魂都捞不到,我不需要再对你效劳了啊。难道你指望着一个地狱的魔鬼良心发现,在你消散之后还尽职尽责为你效劳?
别开玩笑了啊。
“陛下,您真的要将权杖交给一个满口谎言的魔鬼?您不怕您的王城换了主人吗?”他的声音一如
既往地轻佻散漫。
“上天赋予了我们最大的权力,同时又要我们用最惨重的代价去拿取。”国王的瞳孔印着天空中逐渐崩裂的王冠虚影,“契约说要一起推翻这个世界,那就永远不要终止,永远不要放下你的剑……这是命令。”
最后的命令。
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不断有神明陨落,也不断有地狱的领主死去,白骨累累,血河尸山。在这样的混乱里,国王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
可魔鬼听得清清楚楚。
他愣了有那么一会。
那是他们初见时说的话“永不终止,永不弃剑”。
“好吧,如果这是您的命令。”--
他安静了有了一会儿,接过了白骨权杖。
天昏地暗,风声如哭,世界沦为战场,兵戈交加,却也寂静如死。他抱着他的陛下坐在嶙峋的黑石上,看硫磺的长河一点点干涸退去,看一具具尸体不断落在。他的陛下和他一样安静,安静得可怕。
“……陛下?”
好像过了很久,他低声喊了一下。
应该就像平时一样,他的陛下只会微微抬眼看过来,而懒得无声回答。
魔鬼伸手覆在国王的眼睛上。
“晚安,陛下。”
………………
他走到了王宫门口,在微冷的风中站了许久,然后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就像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