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殷掌门无法体会十月怀胎的冗苦,但总归是长夜难寐供应你们衣食饱暖,劳猝自苦难怨。只可惜天道幽深玄远,今日之势事渺难算,若是殷掌门得知自己千恩百苦抚养大的孩子竟是一群白眼狼,轻易便受人蛊惑视听,倒持戈矛,不知殷掌门会有多么痛惜懊悔。”
穆遥兲玄机驳斥道:“休要再言!你生在玄霄椿萱并茂,父母恩勤无微不至,怎会体会我们四人衾寒枕冷,漂泊无根之苦。”
“笑话!你们这是得陇望蜀,苦不知足。暂不提父母生养之恩,如果殷掌门没有成就你们四人道骨仙身,任由你们在田间地头里承欢父母膝下,长至今日亦脱不过男耕女织蹉跎岁月的生活,你们是否又会怨恨凡人之躯需经凄风苦雨,命途多舛。”
陈朞切中要害一针见血,句句鞭辟入里,穆遥兲无法辩驳。
“我不同你争口舌......”
“我也绝非鼓唇摇舌之人,缠来绕去不如一针即瘥。咱们既然话已光明洞彻,不如索性直白通透。你们是预备自己说出来,还是等我说出来。”
穆遥兲心如火灼,脸色青红转换,心绪翻复如潮。
“不说话?没关系,那就听我来说。”陈朞通达谙练,倒也不强逼,昂首兀自分析道:“春晖寸草,殷掌门待你四子不薄。若是这世间存在能抵过养育之恩的,也就只有咽苦吐甘的生育之恩了。故而,应当是有人告诉你们,殷掌门是在弑父杀母以后将你们抢夺而来,对不对?”
穆遥兲电击一般目瞪舌僵,身体因为痉挛而发肤紧收,他的嘴唇闭得死死的,强行抑制住脱口欲出的嘶吼。
陈朞心中已然有数,沉毅道:“看来我又说中了。”
又跟着叹息轻嘲道:“你二人可绝非随波逐流的轻信之人,想来对方已然凿凿有据。这也就难怪你们不肯在揽月面前提及了,若是换了我,恐也说不出口。”
秦寰宇冷眼斜睨一眼,挟嫌衔恨道:“君子当不强人所难,若是你不苦苦相逼,月儿又何至于此。”
陈朞强压怒火,反问道:“你们若是不要东遮西掩,自以为是,又何至于此。何况,为何你不坦率直言,究竟你是怪我强人所难,还是夺人之美?!”
秦寰宇一闻之下骤然投袂而起,雷嗔电怒,大有触而即发再打出手之势。
先前一场白刃相接喘息尚未平定,眼见这判若冰火的二人,不可回避地再次言语冲撞,正如枘凿冰炭,互不相容。
穆遥兲正准备出手劝阻,却见揽月那边有转醒的迹象,似乎是被地窖里三人的争执声惊扰到,半梦半醒间将手背遮在额前,痛苦地搓揉。
穆遥兲嗟悔道:“好了,都莫要折冲口舌了,让她趁此机会好好歇上一歇吧。自打将娄嫄救回到这里,她就日夜看护,一刻都不得闲,自己都还渺茫不辨,发声不畅。”
其实纵使穆遥兲金石良言,忠告善道,都比不及三人面前的这个肉心弱骨的少女更有说服力。
揽月容颜昳丽盈盈而卧,长睫幽然低垂,轻启绛唇浅浅呢喃,略带殇然,时而微蹙眉头,时而喘息细微如丝。
见者心怜,陈朞凝视了好一阵,终于忧心道:“明日就是和衷共济了,张驰须有度,她太累了,今夜带她回阆风寝殿去睡吧。”
陈朞轻怜重惜,语挚情长。
“寰宇?”穆遥兲看向秦寰宇。
“好。”秦寰宇此刻已心平声淡,却依旧冷傲孤清,天质自然。
他容止端详,身姿英挺上前,轻轻地抱起那白若霜雪、星眸惺忪的少女,纵身跃上玉阶,历阶而上。
陈朞面色稍暗,不惬于心,一呼一吸皆是痛楚,他幽幽吞咽了一口气,僵硬地侧身回避,酸涩横生。
陈朞不断说服着自己,当下局面之下尚不是同秦寰宇争夺探看爱人的时机,有道是来日方长,先要渡过?鼓盟会一劫,方能再续前缘,实现当年天香夫人指腹为亲之约。
冷月侵人,对陈朞而言,今晚怕又是长吟难寐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