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良久才叹道:“四年前,我曾对家父坦言,如今朝堂是非丛生,魑魅当道,我实在无意应召为官,且家父身体且安,我身为长子,不可不在身旁侍奉,但家父心念庭坚,还是让我去朝堂为他照应一二,我也只能从命,我不是未曾想过今日,只是情之所至,虽知也无用。”
这番话情真意切,一向荀爽表示自己理解他的好心,二又表示自己理解归理解,但是情感自然流露,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荀爽也不能不点头称是,感叹道:“世叔这一走,‘颍川四长’便无人在世了,二十年前,我颍川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文风之盛,天下莫过于颍川。只是自党锢以来,李元礼身死,我颍川便江河日下,后有蛾贼兴起,又有多少贤人名士惨死贼手,如今世叔也撒手人寰,国无大贤,恐非善事啊。”
蔡邕本来也随陈纪感叹不已,此时听荀爽言语,却摇首笑道:“慈明此言,不是调笑天下吗?颍川俊才,以你荀氏最为盛,不说你荀氏八龙,在你子侄一辈,前有文若、休若、友若、仲豫四人,孙辈后又有公达、仲茂、叔阳三人。”
说起青年才俊,蔡邕作为文坛领袖,犹如如数家珍:“特别是文若,南阳何伯求称其为“王佐之才”,文脉之昌,莫过于此,世上又有几族能与你荀氏相提并论,我看国事将来,少不得要依靠你荀氏啊。”
这一通话半是客套半是恭维,荀爽受用之极,但他不知怎地,看起陈纪,便想起一人,只能摇首叹道:“蔡中郎高抬了,在此处大家尽是名士,我也不假意自谦,文若确是我家子弟第一,放眼天下,少有亚匹,何伯求那句‘王佐之才’我是敢替文若认下的,但文若外圆内方,能识人才能却不能知诡谲,守成有余又开辟不足,不瞒你说,蔡中郎,我常常会有文若将来误入歧途而自害的担忧啊。”
“不至于此”聊到此处,陈纪强作精神插话道,谈论天下名士风评,既是对朝堂黑暗的反抗,也是一种消遣。蔡邕荀爽聊起这个话题也是有帮陈纪转移注意的意思。
只见陈纪从一旁的桌案上拿出一卷竹简,一手轻拍,另一手虚握,他往下说道:“文若性情光明,虽不识诡谲,但君家岂止文若一人?公达为人磊落拓达,又擅谋利画策,有他相助,荀氏必能趋利避害,发扬光大,慈明你多虑了。”
不料荀爽不以为然,连连摆手道:“元方你这话就大谬了,天生万物,都唯有自强自立,公达自保足矣,却哪能助他人自保,鸿鹄翱翔九天,岂能携鲲鹏而飞,如若文若有想不开的时候,公达不自量力,那我荀氏才恐有不忍之祸。”
“杞人忧天,杞人忧天。”蔡邕听到这里不免充满荒诞之感,笑谈道:“如果以荀氏高门,尚有不忍之祸,那我家恐怕早已一抔黄土,不知寻访何处了,如今朝局固然困苦,却也还未到和熹邓太后时期那般艰难,二君多虑了。”
此言一出,陈纪荀爽二人皆是不以为然,让蔡邕自以为宽解二人,却讨得老大没趣,不由忿忿道“那以二位之见,如今天下士子,还有谁能如太丘公般,四海归心呢?”
陈纪沉吟少许,答道:“以如今见,身负四海之望者,唯有宗正刘虞刘伯安,与都乡侯皇甫嵩皇甫义真了,一人仁德晓喻八荒,一人用兵天下无匹,一文一武,正可谓国家栋梁。”
荀爽颔首道:“我亦以为然。”
蔡邕又问道:“那以二位之见,海内青年后起之秀,谁能为士人表率,领袖群伦?”
陈纪脱口而出:“那毫无疑问,必是汝南袁本初。”
荀爽此时却是另有看法:“元方为何言不由衷?”
陈纪停下手中节拍,笑问道:“慈明何出此言?”
荀爽反而不徐不急,以手抚须,用一种奇异地眼神打量陈纪,待到陈纪颇感不适,荀爽才笑道:“元方你方才以刘伯安与皇甫义真为重,深思慎取,方才结语,而你谈及袁绍,却立答无豫,可见非真心之言。”
陈纪立即反问道:“袁本初之德,世有公论,先丁母忧,又行父服,爱士养名,累世台司,所遇莫不倾心折节,争赴其庭,如今袁氏之门,较昔日天下楷模李元礼何如?‘登李膺门如跃龙门’,依我之见,袁本初之门,只逊天家。中郎问我士人表率,那除了袁本初还能有他人?”
“不若君家陈庭坚。”荀爽笑答道。
此言一出,陈纪默然,他只有继续用竹简敲打自己的掌心。
荀爽于是再重说了一遍,随后他意犹未竟,又补充道:“袁绍之德,不过虚德,未曾见于国有何作为。但君家陈庭坚,彷佛三代之贤,以冲冠幼龄,而开风尚之新,其人其才,能文能武,世所未见,我家文若公达,远有不如,我还记得世叔在世时,常说:‘陈氏有陈庭坚,可垂于青史矣。’世叔溢美至此,元方你却只字不提,你对庭坚不公啊。”
陈纪只是继续默然,他站起身来,望着陈氏内外满处的白幡白联,不知心中想着什么,只是过了良久才说道:“庭坚,庭坚他天授英才,生降我家乃是天幸。”说到这里,他想继续评价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