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是乌泱泱一片人头,放眼望去,多是写好斗的青年人,他们本大声地吵闹喧嚷着,但一见陈冲出来,便全都噤声下来。陈冲打量着他们,他们也打量着陈冲。很快,有人低声说:“左手四指,是陈使君。” 陈冲闻言,双手捧杯,对众人笑道:“在下正是颍川陈冲。”他微微一顿,见众人的目光都投靠过来,他再继续说道:“陈冲来时,未料想诸君如此抬爱,以致误选宴谈之地,令诸君无席可坐,这是我的过失啊!”说罢,他仰首饮尽卮杯酒水,将卮杯杯底示于众人。 这时卫固赶上来,陈冲转首问他道:“卫君,我忽有一念,人生在世,如粟叶飘于汪洋,有诗云: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能远道而来的,无不是我的友人,拒友于门外,可谓礼数不周,不如我等干脆出院,在湖边宴谈罢。不知卫君意下如何?” 卫固闻言叹道:“龙首有令,岂敢不从呢?” 于是将席案从院中尽数搬出,安置到湖畔,再按院中旧例分成两排,陈冲仍坐在中间,张飞和王邑也都来了,前来的游侠与寒士分立在林间,在场人员多达五百,热闹是热闹,但如此情形,显然与起初设想的宴谈相距甚远,也没了起初的轻松气氛。 谈话终归由陈冲主持,他先劝在场的众人都饮一杯酒,再介绍了自己从西河带来的后辈,随后问王邑道:“文都兄观之如何?” 王邑缓缓笑道:“诸君多有通雅之风,只是宴上带剑,恐失和美。” 陈冲闻言摇首,而后说:“谬哉!文都兄,世之君子,雅为其表,英为其里。”谷 “如今正逢大乱于天下,冰川塞道,渡河无处,恰似春秋之世,周礼崩而钟乐坏。若思作为,正当胸怀宇宙,足涉万里,心丈百载,以王屋之苦功,筚汨罗之荆棘,如此大事,腰间岂能无利剑傍身呢?” “龙首所言误人啊。”出言的乃是隐士焦先,山间湿热,他抓起蒲扇露出胸膛,边摇边说:“我常闻龙首乃世之高士,故而出草庐,下笊篱,试闻龙首之高论,孰料竟是如此昏聩言论。” 陈冲受人抨击,却不感恼怒,反而笑道:“焦君有何高论?” 焦先立起膝盖,斜撑着胳膊笑道:“道之所存,杳杳冥冥,道之所在,昏昏默默。如今虽是大乱之世,实乃人心纷扰,趋利避害的缘故。” 陈冲立刻听出三分味道,他笑问:“焦君是想说,人心因物而动,而我身怀利器,自起杀心,乃是取祸之道?” 焦先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颔首道:“圣人有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圣人又言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偽;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龙首以英才自诩,存救国之志,可称雄伟。却是小道,人心因而乱之,世道因而徒废。” “小道?何为大道?” “一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二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三曰: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四曰:上善若水。” 说到此处,焦先又自述志向:“如今天下昏乱,我正欲弃荣味,释衣服,离室宅,绝亲戚,而后闭口不言,吞丹食药,渐行辟谷,登山仰霞,临渊采露,渐吸日月精华,以餐风而代五谷,旷然以天地为栋宇,入玄寂之幽,而复入老庄之怀也。” 众人闻言,再看他一身不羁的服装,露麻袒胸,衣衫便是污痕,脚上却穿着破漏草履,但这不减他风流神态,显然所言并非妄语,而是身体力行,心中都由衷钦佩。便连陈群也心底感叹说:这是许由一般的人物啊! 陈冲听他说完,却面露悲哀之色,他长叹道:“焦君竟弃世!实令我伤悲,天下之事,从来是智长昏消,岂能弃今而从古?须知天生亿载乃有人,人生万载而有国,国生千载方有义,义生百载才有今日之大汉。” “皓首不可复青,年老难再年少,光阴紧迫,岁月常急。焦君却以垂垂之老身,求冉冉之新芽,岂不谬哉?” “如今刀剑即出,唯有握持相迎,怀王霸之略,传开智之道,护生民以太平,晓大义于后世。” 众人听闻,无不胸怀激荡,大声喝彩,特别是远来寒士与游侠,心中直比陈冲为伊尹、太公之才。 这时,焦先看着陈冲,微微颔首,而后缓缓说道:“龙首确有大志,我欲与龙首一约。” “何约?” “三十年后,我欲与龙首再言平生。” 陈冲颇为诧异,他笑了起来,颔首道:“焦君欲行佳话,我岂敢推辞?” 焦先也笑起来,他随即拉上好友侯武阳,竟当场踏步离去了。 只见他披头散发,行走时发丝随风狂舞,走了一会,又听他突兀长啸,而后在风中歌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