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府门。门口的正是崔琰,他穿着蓑衣在雨水里,脸上尽是焦急,见到陈冲便说:“龙首,老师已在弥留之际了,您跟我一起过去吧!”陈冲闻言变色,低声说:“那就快走!”竟连蓑衣也顾不上披了。 雨水如丝,马蹄嗒嗒,一路的湿气令陈冲心烦意乱。他赶到太学时,千余名太学生正挤在府门议论纷纷,他们见到陈冲从马车上下来,嘈杂的声音顿时止住,并且主动为陈冲让开一条道路。陈冲淋着雨水快步入内,正看见孙炎、赵商、公孙方、王基、国渊等人站在堂前,屏息敛容,面带哀意。 孙炎见陈冲到来,松了一口气,上前行礼道:“龙首来得正好,老师正在同益恩交代后事,就等您了。”陈冲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大踏步进去了。 天色已晚,加上雨色朦胧,陈冲一进屋,便觉得有些晦暗,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侍女在榻前侍立,郑益恩跪坐在榻前,握着一个老人的臂膀。 陈冲站在榻前,见郑益恩跟郑玄轻轻耳语,为他让开位置。陈冲缓缓靠前几步,这才看清楚了。此时的郑玄瘦得出奇,但他的眼神却炯炯放光,手指动了动后,郑益恩忙对陈冲说:“阿父的舌头后缩入喉,说不了话了,龙首将手给他吧!” 陈冲这才明白过来,上前小心握住郑玄的手。郑玄对他一笑,缓缓在他手心写出一个“后”字。陈冲知道他是将后代托付给自己,颔首说:“我不敢说让兄家大富大贵,但会尽力照顾,使其平安无祸。” 郑玄点点头,显得很满意,又在陈冲的手中写下一个“学”字,接着又写下一个“孙”字。这是对陈冲推荐说,他死后,可让孙炎来主持太学。陈冲略一思考,也颔首说:“叔然有教无类,他当博士祭酒,我很放心。” 而后郑玄歇息了少许,用手指点了点陈冲掌心,陈冲莫名其妙,郑玄只好又在其掌心写了个“尔”字,陈冲方才醒悟,原来郑玄现在是要对自己有所劝谏。只见他张开嘴巴,努力地“啊啊”几声,将舌头动了动,勉强抵住了自己仅剩的几颗牙齿。 陈冲知道他的意思,心中痛楚,口中却不由笑道:“好啊!郑兄你这时候还占我的便宜。”郑玄也笑了,只是勉强的“哈哈”两声,宛如濒死的蛙鸣。 郑玄此举是模彷老子之师常枞的举动,老子向常枞问道,常枞便张开嘴让老子看,老子看见老师口中牙齿掉光了,但舌头仍在,便从中领悟出“齿坚于舌而先蔽,舌柔于齿而常存”的道理。郑玄此时便是提醒陈冲,他往往过于刚直,若想成就大事,有时也得妥协才是。 到最后,郑玄在陈冲手上写一个“墨”字,陈冲连忙让人取纸与墨来,郑玄于是勉力用手蘸墨,为陈冲留下遗言一句。 上写:“愿常怀天下,不弃万民,忍数十载非常之难,必开万世未有之基!” 写完,郑玄令独子盖上印章,将此帖交给陈冲。陈冲感动非常,心想,郑兄虽是学者,平时少问政事,但心中也有海内清平的愿望啊。人之将死,感念时局艰难,故发此肺腑之言,令观者感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辜负了郑兄这番心意才是。 写完后,郑玄闭上眼睛,让众人都退出去。待到夜色已深,郑益恩再进去看时,郑玄已没有了呼吸。 在陈冲到来之前,郑玄已和儿子及众弟子商议好,既然不能落叶归根,不如就埋葬在华山山腰,若人而有灵,可自此看云海翻腾,日升日落,自是一件快事。 下葬时,郑玄只以一副棺椁薄葬,生前财物书册尽数捐与太学。灵柩远去前,陈冲举酒在手,对灵柩拜倒:“我平生处事,除去结义兄弟外,就属郑兄最为相契!妻子兄弟所不知者,而我知。君知我心,君知我志,尚未共游北海,奈何舍我而去!”言语间,情不能禁,以致恸哭出声,随行的人群也都随之落泪。 有人说,郑玄乃是天下儒宗,学冠九州,斥今文古文之别,融两门菁华为一家之言,士子无不仰慕。他这一去,就好比孔尼获麟而死,象天下之失道,未知何时而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