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如此,便放下了著书的心思。董白问其缘由,他自嘲说:“年龄越大,就越觉得文字有千钧重,不是可以随意涂抹的了。” 于是转而读书。年轻时他爱读史,中年时他爱读诗,而到了眼下,陈冲已经没有什么挑剔的念头,什么书都可以看,只是每次翻阅纸张时,他总会忍不住想,当时人着墨时,心中是怀有如何的情感,几年之后又会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文章呢?这也算是一种常见的老人心态了。 读了不久,陈冲翻到自己年轻时曾编的一本诗集,又忽然记起了年轻时的爱好:收集时人百家的文章。当年他走街串巷,收集碑文与民谣编为书册,然后珍藏起来,闲暇翻阅时,陈冲一想到此书乃自己所编,唯自己所有,他就有一种拾贝般的孩童之喜。即使到了现在,他再看到自己编撰的老书,这种快乐又适时地浮现了出来。 这让陈冲又兴起一个念头:自己当年多在河北中原一带奔波,说起来还没有收集过关西名家的作品,何不在养病的这段时间内,弥补自己当年的缺憾呢?他这么想着,就打算在身体稍好后,和妻子一起到关中各族中走走,董白听了也很高兴,她提议说,若是可以,她也想趁机回家乡看看。 不过在四月中旬,陈冲的家中意外迎来了客人。说是客人,实际上他与陈冲关系匪浅,说是亲人也不过分,正是傅燮之子傅干。 当年傅燮身死,令主簿杨会把独子傅干托付给陈冲,陈冲便将他带在身旁,名为师徒,实际上是当作养子教育,两人感情深厚。只是后来陈冲入主司隶府后,傅干一直留在霸府中做事,故而常常只有书信往来,并不怎么见面。到去年年初的时候,他还来信说,目前正在云北长史府中任职,而且已然成家,娶的是太原温氏的女儿。 陈冲见傅干前来探病,心中自然是非常高兴,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责难的神色,问道:“我听说陛下他们正在筹措对河北的战事,你身在云北府内,也当有重用才是,该建功立业的当口,回来看我,不妨事吗?” 傅干笑着答说:“大人不是说过吗?功业本是建不完的,富贵也没有个尽头,能衣食无忧就已经足够了。但我和大人已有数年没见了,一直不能尽一些儿女的本分,现在想想,真是惭愧,所以就向陛下请了辞表,说照顾大人一段时间。”说罢,又从怀中取了些从岭北带来的特产,都是些山参、干酪什么的。 陈冲没有推辞,又问道:“你一人过来,家小有没有安排?” 傅干答道:“本想一起过来,但阿萝怀了孕,就只好先安排他到娘家休养去了。” 陈冲便嘱咐他说:“那你过两三月还是该回去照顾。”即使如此说罢,他还是转首叫来董白,对她介绍傅干说:“这孩子不用我操心,还能为我添彩啊!”显然,有了陈璋的对比,陈冲对傅干前来探望是倍感欣慰的。 但董白是与傅干第一次见面。就年岁而言,董白其实并不比傅干大多少,故而两人见面后,董白颇有些尴尬,但傅干却毫无芥蒂地向董白行大礼,以母子相称。而后他自觉接过家中杂务,每日炊饭清扫,并未有丝毫怨言。 此时的陈冲家中,除去傅干新来之外,尚还有赵丘跟随。赵丘是那名在平城决战后,陈冲在西河故旧中收纳的弟子,如今已有十六岁了。去年才刚刚元服,陈冲为他取字为文达,希望他不要辜负西河父老的期望。他平日内在太学读书,闲暇时便在陈冲身边静修,如今傅干新来,他便也常常前去请教,一时家中有了不少人气,不再似公主刚去世时那般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