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隆安元年的十一月,河北战事的局势已经完全明了。新皇御驾亲征,先后擒杀了伪朝宿将夏侯渊、张郃,又将叛将高览当众斩首,明正典刑。伪朝惊惧,虏将曹真率军仓皇撤退,竟自燕山退回辽东,沿路辎重委地,粮食断绝,若非有库辱官、慕容鲜卑接应,恐将有遍地饿殍。而王师收回所失全境后,也就此班师回朝。 不过消息传回雒阳后,反而惹出了不少非议。不少官员当众议论说,国家举万钧之势,奋二十万虎贲之士,鹰扬河北,对辽东区区一隅之贼,本当如摧枯拉朽,转石破竹。孰料竟不能夷灭虏贼,所得亦不过保全国境,斩获相当,实在是叫人大失所望。 司隶校尉诸葛亮听闻流言后,知道此事敏感,当即召开朝会。他对百官议定说,如今新皇克捷,驱除虏寇,本是国家大喜之事,怎能传此动摇之言?以韩白之能,尚且不能百战百胜,诸位大言入辽,莫非是要效仿狄山故智耶? 狄山乃是世宗时博士,因不喜世宗与匈奴兴兵缘故,在朝堂上主张和亲。因其口才出众,一时群臣无有相抗,世宗便亲自问道:“我令你治理一边郡,你可能令匈奴不犯?”狄山回答说:“不能。”世宗又问:“治理一县如何?”狄山答说:“不能。”世宗又问:“治理一寨如何?”狄山答说:“能。”一月以后,狄山便为匈奴斩头而死,自此世宗百官不敢逞能。 当今天子颇有世宗之风,百官闻之,皆慴然不语,一时朝野整肃,顿无反对之声。但私下里仍不能禁绝,有流言说,若以丞相陈冲领兵征讨,恐怕不下一月,便能令辽东称臣了。这个说法传得颇广,但到底出自于何人之口,就不是大家能知晓的了。 不过这个时候,陈冲并不在京中,而是携妻女到颍川老家祭祖。当年吕布之乱后,族人虽多下葬在长安,但对于父亲陈夔和叔父陈谌,他还是将尸骨送回颍川老家安葬。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去几年因征讨、病重等各种事宜,竟始终不得回乡探看,如今既然回到了关东,他就打算在家乡祭祖,一直待到明年再回雒阳。 许久没回老宅,陈冲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车马刚踏上家乡阡陌的时候,有不少孩童好奇地聚集起来探看,侍卫们严厉的眼神望过去,他们就又一哄而散了。只剩下本地的一些乡老在门口迎接,陈冲一眼望过去,竟没有一个有印象的老人,这使得他生出些许伤感,不过他转念一想,他自己也是五十四岁的老人了,这也实属寻常。 由于位高权重的缘故,虽说族人们大多住在西京,但老宅也一直有人照顾。陈冲进去的时候,祠堂庭院都还算干净,只是墙角有少许野草,而宅前的梅花竟还活着,一副含苞待放的模样,已流有几分清香。陈冲与董白将祠堂又清理了一番,将祖父陈寔、伯父陈纪、生父陈夔、叔父陈谌等人的灵位一一摆上,祭拜祈祷上香后,又带着全家去拜见这几人的坟地。 此时的颍川尚未下雪,但空气已算干冷,大地上几乎是一片颓败又平坦的灰黄色,在老宅往后走大概两里,有块小丘凸起,绵延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在肃杀中仍显一片碧色,靠近了,能看见有溪流从中潺潺淌过,竟还没有结冰,这不禁让人精神一振。陈氏的墓地,就在这竹林深处。 因常有人打扫,这片墓园还是很整洁。虽然不是清明,但陈冲还是带了很多祭品,摆好后,他恭恭敬敬向父翁磕了三个头,他这辈子第一次磕得这么心甘情愿。而后他站起来,让董白带着长女阿娑和次女阿韫也上前行礼,最后才令陈秀上前。 陈秀此时已三岁了,他生得很伶俐,话也非常多,他在墓前蹦跶了两下,好奇地摸了摸碑上的字,费力地辨认着,但他识字不多,到底认不出来,故而接着转过头来,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问陈冲道:“阿父,我为什么要给石头磕头?” “不是给石头,是给石头下埋着的爷爷和太爷爷磕头。” “那他们为什么不上来见我?”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他们在哪里?我能去吗?” 陈冲一愣,他知道死亡这个话题对孩童来说太深奥了,随即摸了摸陈秀的头,摇首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 “为什么不能回来?” “就像今天不能回到昨天,落叶不能回到树上。” 陈秀似懂非懂,他还是学着陈冲的模样对着几位长辈行礼,然后站起来,露出一副纠结的天真神情,又说道:“阿父,我梦里常常能回到昨天,是不是爷爷他们到了我的梦里?” 陈冲听到这句话,一瞬间有些恍惚,但一丝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露了出来,他缓缓说:“是啊,他们去了你的梦里,只是你不认识他们。我也经常在梦里看见他们,也经常看见你的……”话说到这里,他眼神余光瞥见董白,这才如梦初醒地打住。 有了这段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