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见愁身边这男修,谢不臣便有所怀疑了。
毕竟十九洲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见愁与曲正风所率领的两拨人马都未能赶到极域,找了各种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拖延。见愁既然已经现身,那另一位明日星海剑皇与她一道,真是再寻常不过的情况。
“原来都是熟人。”
他的目光与曲正风的目光撞到一起,隐隐有几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毕竟青峰庵隐界里,曲正风一掌几乎害他修为尽散,逼得他冒死强行结丹,才死里逃生。金丹虽结,却不够完美,于是间接导致了他在再探隐界时实力不足,险些在与见愁交战时殒命。
事实上,那本也与殒命相差无几了。
见愁对两人间这一桩恩怨倒还是清楚的,而且知道得还很早,在曲正风出发与谢不臣一道去隐界之前她就知道曲正风会暗下毒手了。
但表面上,这件事与她没什么关系。
此刻眼见得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她面上平淡,不置一词,只对曲正风道:“香冷道友那边还劳剑皇陛下看上一看,我与昆吾谢道友先叙叙旧。”
叙叙旧?
曲正风看了她一眼,在雪音离开这刑房之后,先前属于莲照的种种妖娆姿态便自然地从她身上褪尽了,回归到一种深邃的沉稳与冷静之中,自是从容不迫。
他没反驳,只淡淡道一声“好”,也不问见愁到底要与她这一位死对头叙什么旧,便直接从这间刑房走出,往甬道对面另一间刑房而去。
这一下,就只有见愁和谢不臣了。
谁也没说话。
谢不臣注视着她,清楚地看见眼前的“莲照”那艳冶的五官如冰雪消融一般消失,轮廓一变,见愁那一张熟悉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只是此刻的见愁,看着到底与往日有些不同。
换下了昔日崖山门下的月白长袍,宽松的玄黑长袍将她挺拔高挑的身躯包裹,两道斜扫的细眉间多了一线细细的红痕。没了莲照的轻浮,可在这幽暗寂静的地底,却独生出一段不近人的冷魅。
她的修为,好像又精进了一些。
谢不臣清楚地感知着,石柱上那一枚枚血红的字符依旧透出那折磨人的力量,在他经脉之内肆虐,让他看上去多了几许隐忍的虚弱,但良久的沉默后却是笑了一声:“崖山当真是好计策……”
他是聪明人。
见愁也知道他是聪明人。
这一句话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她心里自然清楚,但并没有承认,更没有在这话题上深入的意思,只道:“也是机缘巧合,偶然进入此界罢了,不过没想到与谢道友狭路相逢,撞在一起,更没有想到谢道友肯配合我等,一道演戏,眼下还要受这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
这可不仅仅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谢不臣只听见愁话里是那种不偏不倚的对待同道道友的语气,可明说着“皮肉之苦”这样的话,却分明连半点停下这石柱上刑罚阵法的意思都没有。
早在落入她手的时候,他便该猜到了——
这一次的合作,不会轻松。
所以现在,虽忍耐着四肢百骸及周身经脉里传出来的种种非人痛苦,他倒也还能保持镇定,也未恼怒,回道:“大局为重,见愁道友知道,谢某也知道,如此罢了。”
不可否认,两人确有死仇。
见愁不是没想过要趁之前的机会直接诛杀谢不臣,了结两人之间的恩怨。
可代价太大。
要杀谢不臣,她就会展露出远高于莲照的实力,从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无法借由这一次得天独厚的机会,潜入望台。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如今这敏感的情势下,她杀了谢不臣的消息一旦传出,崖山昆吾间本就不小的嫌隙会瞬间扩大,最后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怕也会被捅破,那这一场阴阳界战就不用打了。
对她本人而言,界战胜负其实并没有那么要紧。
可她如今不仅仅是见愁,更是崖山门下见愁。
十一甲子前,千修血仇未报,极域八方阎殿未除,更有如今崖山煞费苦心深入敌后的一场刚布下还未见收效的局……
诸般谋划,百载苦心!
她深受崖山大恩,得师门栽培,又怎忍见这十一甲子的苦心谋划,尽付诸东流?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情,要比仇恨来得重要。
该取时取,该舍时舍。
大义当前,要见愁狠心枉顾大局,一杀谢不臣泄愤,到底还是不符合她本心。
至于谢不臣,或恐便没有这样多的顾虑了。
他心冷,情也冷。
情若不关己,事若不关利,便是这十九洲上的修士都死在此战之中,他也不会皱半分眉头。
穷只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
他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在见愁敲打琉璃宝扇传来暗号时,他抛却重重顾虑,终究还是答应了眼下致使他陷入这困境的合作,一是迫于大局,二不过是实力不如人罢了。
见愁传暗号与他合作,是选择。
他答应见愁的合作,不是选择,而是别无选择。
因为他心底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