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晨星, 青天孤月。
淡淡的清辉从殿门处洒落进来, 散在见愁身旁、脚边, 漏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衣摆, 天地间一切的气息都带着一点清冷的烟火气, 好像让人一下回到了当初还在人间孤岛的时候。
日子或苦或甜, 心头有泪有笑。
见愁竟然真的恍惚了一下, 然而不是为他方才说出的这句话,仅仅是为这勾起了她回忆的情境。
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 望向仵官王。
眸底的光华,在这幽暗的大殿上,不很看得分明。
但她声音很清晰:“昔年误入极域之时, 我对生死簿、对那孩子, 确有几分执念。本想要托张汤为我一查究竟,但最终也没能成。倒是没想到, 有心栽花花不开, 无心插柳柳成荫……”
仵官王闻言, 眸底诡谲之色更添一分, 只觉见愁这话俨然是已经为他方才的提问动心, 是真的想要一阅生死簿, 一解昔年的执念了。
只是她的语气并不很对劲。
若熟悉见愁的人听了,就能轻易发现,话虽然这样说, 可她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有种烟云似的飘忽, 不很激动,反而透着点已经看破的云淡风轻。
但这种时候,仵官王又怎么能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差别?
他唇边的笑弧扩大,只道:“自古凡人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多数凡人的死生,都记录在这一本生死簿上。此总簿握于秦广王之手,下属各大判官不过执分簿用以推算查验,想来即便是你当年想要张汤查,他也没这样通天的手段。而本殿却是八殿阎君之一,得窥轮回之秘,不仅能查生死簿,更可将你那孩儿的魂魄从六道轮回之中寻出,为他改命。”
天上一轮孤月,正往东沉。
渐渐地,那洒下来的月华便也越斜,像是堤岸边的河水漫上来一样,漫过了见愁的身影,将她大半个人都笼罩在清冷的银辉之中,但地面上却没留下她的影子。
见愁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异样。
她的目光自落到仵官王身上后,便没有再移开半分,只是在安静听完他这一番话后,慢慢低垂了眼眸。
原本举起的长剑,剑尖也随之垂落。
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又像是挣扎了许久,见愁终于重新抬眼:“想来天下并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您携秦广王的严令而来,必然不是来为对手排忧解难。仵官王殿下,若要为我将那孩子的魂魄从六道轮回中唤出,还想改名,该不会这么容易吧?”
“你我之间,本非死仇。”
仵官王的手指压在生死簿上,起了身,竟向见愁走来,十二旒冠冕上的珠旒轻晃,撞击出细碎的声响。
“我奉命而来,本是要借你设局阻截你那一位妖邪朋友。但此局一开始便被你识破,终未能成。剩下我所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将功折罪,想好歹杀了你有个交代。但一则我小觑了你,二则泰山王乃我挚友,才有如今这不相让的局面。实则这极域有没有轮回,又是谁来主宰,都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你我何不借此机会,握手言和?这生死簿查魂改命之事,便算是我向见愁道友纳的投名状了。”
投名状?
这说法可把自己放得很低了。
仵官王此刻的一张脸,全无先才的少年青涩气,反而有一种挥洒自如的妖异,字字句句,合情合理,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
见愁似乎被说服了:“仵官王此言,可是当真?”
“当真。”
仵官王的脚步,已经停在了见愁身前。
他妖异的瞳孔间,出现了几分怜悯,连声音都放得柔和了许多,竟然直接将手中的生死簿递向她:“这便是当年该在人间孤岛降生的婴孩名录。我在你手下已无还手之力,你若不信,尽可翻开此簿,自己来查。”
生死簿啊。
凡人的生死,似乎早已经注定,只有极少数偶然的几个才能跳出旁人为自己所划定的命运,进入枉死城,或者成为修士。
在成为修士后,便自动摆脱了命运的束缚。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见愁低头看着这递到自己面前的生死簿,又想起自己浮荡这半生来所见过的生生死死,终觉百感交集。
她慢慢地伸手接过,手指轻轻一推,便将这一封暗金色的竹简推开。
这时,天上那一轮月已挂在了殿门口。
银色的月光透过虚空,越过她略显清瘦的肩膀与垂下的乌发,照亮了竹简上篆刻着的每一个字。
确是人间孤岛的生死簿。
顶头还标注了纪年。
接下来便是一行又一行的名字,记录着生辰、寿命、籍贯,还有父母的名姓。
因是八十余年前的生死簿,这上面许多当年降生的婴孩儿都已长成。寿命短的已然重入轮回,依据善恶功业各自分到六道之中;寿命长的则还活在人世间,但应当也是垂垂老者了。
见愁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下来。
终于在靠近末尾的地方,看见了一处空白。
还没有得名,所以无名无姓。
生辰是八月廿四戌时三刻,寿数六十又九,籍贯江宁,父谢无名,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