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 已泄露了太多。
谢不臣原就怀疑他身份, 方才又被那强悍的力量袭击, 纵然此刻, 这所谓的“应虺”披着一身陌生的皮, 他又怎可能猜不到?
尤其是, 对着见愁, 说出了这般的话。
这庞大的废墟之国,显得如此空旷,人站在这里, 渺小如蝼蚁,可又好似站在旷野之上。
一线天剑锋上的妖血,映着天光亮了一亮。
见愁回望着他, 能看清他眼底藏着的伤痕, 还有浓烈的不解,就好像当年他当着她的面, 将那一颗心剖出时一样。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
但她最终没有回答, 挡在谢不臣身前的剑, 也并未移开半分。
傅朝生的心, 于是渐渐冷了下去。
他想在此地多站上一会儿, 想着,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长久的沉默后,世界始终静寂无声。
于是他一下突兀地笑了起来, 大约是这失望已近似于死心, 反倒压抑成一种疯狂的平静。
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更没有继续攻击谢不臣的意思。
他退后了几步,返身离去。
那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傅朝生疾驰在风中,好似唯有这扑面的冷风,能浇灭他心头的火焰,封冻心里忽然划开的口子。
庞然又古老的废墟世界,在他脚下飞掠而过。
他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束兰芽似的紫光,顷刻间穿破了迷障,竟是要直接从这梦国里冲出,往那荒域的起点又或者尽头而去!
在他身后,梦国依旧。
见愁的剑慢慢放了下来。
谢不臣站在她身后,抬手掩唇,咳嗽了一声。鲜血沾在了他的指间,也沾在了他唇边,面容变得苍白了许多,眉目间却是一片的冷凝,只问见愁道:“他好像误会了你的目的所在,你不追上去解释吗?”
看来,谢不臣也看出那“应虺”的身份了。
见愁剑还于鞘,只转过头来注视着他,道:“谢道友对我的目的,倒好像很清楚。”
“拔剑相救,你怎会如此好心?”谢不臣一笑,但眸底已多了几分阴沉,与见愁之间那一点表面的客气都泯灭在了相互算计的冰冷之中,“一切从天而降的惊喜,背后都隐藏着巨大的代价。这一点,你明白,我也明白。”
到底还是那个谢不臣啊。
见愁实在忍不住要为之赞叹。
到了这种时候,头脑竟还如此清楚。
她并未否认自己别有目的,因为不管承认还是否认,都不可能打消谢不臣的怀疑,而且都走到了如今这地步,一切的阴谋阳谋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剩下的,只是结果。
见愁转身道:“我等陷入这境地之中,一定是幕后有人算计,还是先脱出此境,再做计议吧。”
可谢不臣站在原地,并未移动一步,只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她:“那一炷香,该不仅仅是九头鸟的三滴心血所制吧?方才接近盘古之心时,地上那些血垢里,混有盘古心血。元始界四百余年,我翻遍从枉死城带回的所有典籍,才确信有此香。当年你我青峰庵一战后,我近乎垂死,而你凭空消失了一甲子,以后来阴阳界战来看,那段时间你去过了极域。若我没猜错,你也早进过了枉死城。在攻下鬼门关后那一日,你出现在那旧宅之中,并非巧合。”
见愁脚步停下,细细玩味着谢不臣这一言一句,回身转眸,打量着他此刻的神情,可竟未否认他方才所推测的这一切,只淡淡笑道:“可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此香,现在并不在我身上。”
果然是她!
谢不臣眉宇间的戾气,终于开始泛了上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扣紧了墨规尺,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他微微闭了闭眼,才让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而内里的狰狞,却在心原上翻滚。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沉凝而冷酷,只问了最后一句:“香在哪儿?”
见愁只随意地抬起手来,指了指上头雪天黑阳,坦然地答道:“被人偷走了。”
*
宽阔的街道上,负剑生与见愁之间,隔了一片水银似的镜面。
但这时候,见愁竟是盘坐着的。
她似乎是睡着了,远山青黛般的细眉轻轻颦蹙,好似做了个并不很好的梦。
一道雪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衣袍飘逸极了,乃是轻极的鸿羽织成。
此人一张脸是让人记不住的一张脸,明明看的时候很清楚,待转过眼来,便会忘个干净。
就像是人的梦一样。
在梦中的时候无比清晰,感同身受,待得梦醒便往往什么也不记得了。
唯有那一双幽深的眼,盛着万千幻梦似的华光,隐隐透出几分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紫意,让人一见忘俗。
仿佛是乘月而来。
他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儿,眸中异光一闪,才轻轻抬起手来。
也不见如何动作,见愁垂落的袖袍一角便飘了起来。
一只狭长的盒子便从她袖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