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走上小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小贩住的大院。
大院里满是祈天灯,就这么一眼望过去,大约有百来盏,灯身上描着花样,上身红朱,下身浅青,纹理清晰可见,像尚未绽放的花骨朵。
大绥尚灯,小贩家自祖上就是扎灯的,一家好几个兄弟,全凭这个糊口,生意好的时候,养活一大家人不提,一年下来还有富足。
小贩道:“虽说花朝节、秋节,也有人买灯,但上元夜是卖灯最好的时候,就说小的一家子,一年扎的一大半灯,都该在今天卖。”
正所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程昶点了一下头,对张大虎道:“你去借几个推车。”
再问小贩:“你算一下,你这一院的祈天灯,加上今夜摊上的提灯、河灯,一共多少银子?”
“这……”小贩看了一眼,粗略估计,“全部加在一起,怎么也要五十两吧。”
程昶问孙海平:“带银子了吗?”
“带了带了。”
程昶点了下头,指了指院子里的祈天灯:“都买下来。”
云浠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赶紧道:“三公子不必,我赔他就行——”
说着,连忙去解腰间的荷包。
程昶将她一拦,笑了下:“我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孙海平那头已付好银子,张大虎跟附近的官差借了推车,几人合力把满院的灯都堆放去车上,一路推着到了秦淮河岸。
推车里的提灯河灯与祈天灯加在一起有几百盏,单是他们几人,就是放一夜也放不完,所幸这里虽是城郊,秦淮河水边也有许多过节祈愿的人
。
程昶道:“把灯都分出去吧。”
孙海平与张大虎应了,将推车推了过去。
在河边玩闹的孩童们看到有人赠灯,立时拥了上来,围着孙海平和张大虎讨要。阿久看他们玩得开心,也上前去凑热闹。
上元节的规矩是先放河灯,再放祈天灯。
男女老少们得了灯,纷纷自秦淮水边放下,河水上顷刻泛起点点亮色。
云浠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她有些踌
躇,不知道怎么与程昶开口,本想和他提买灯的事,想把银子还给他,可是她此前已提过一回了,一再开口,反显得自己有些斤斤计较,思量片刻,终是先问了句不相干的:“今夜是上元夜,三公子怎么会在西所值勤?”
程昶淡淡道:“不值勤,就要进宫去吃宴,我不想去。”
进宫吃宴,必然要与太皇太后一起,太皇太后必然要把余凌塞到他旁边,余凌这个人,虽然行事得体,分寸有度,但他不喜欢,既不喜欢,不如避嫌。
所以干脆到值庐里躲清闲,且上回得了卫玠提点,正好翻一翻郓王赈灾的案子。
孙海平几人分发完河灯,张大虎回来推放着祈天灯的推车,程昶顺手从上头拿了一盏,递给云浠:“不许个愿吗?”
云浠接过。
祈天灯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
奇怪此前分明有许多愿望的,可眼下他就站在自己身边,最难最远的那个似乎已实现了,余下的,便只剩零星一个了。
云浠垂眸看着手里的灯,笑了笑道:“我没什么愿望,就希望我关心和关心我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她顿了顿,“还有三公子,希望三公子也能平安顺遂。”
言罢,她取了火折子,探进祈天灯里,点了灯芯。
火光在花灯里亮开,将灯壁映得明艳异常。
她似想起什么,道:“对了,毛九最后留下的线索,三公子您查得怎么样了?已过去这么久了。”
程昶道:“已经有些眉目了。”
他略顿了顿,似乎从云浠的言语中辨出了几许别意,忽然道:“陛下不希望我与你走得太近,但我也不愿他硬塞给我姻缘,年关节前后,他盯我盯得太紧,所以这么久了,我只好不去找你。”
云浠听了这话,手里动作蓦地一僵。
片刻,她缓下心神,心想大概是自己会错意了,三公子说想来找她,兴许只是为了查“贵人”的事。
他此前说过要和她一起查的。
手中的祈天灯已彻底点燃了,夜风拂过,火光猎猎。
云浠闭眼默许了心头愿,将祈天灯往上一放,灯于是乘着风,缓缓往天上升去。
河边不少人也已放了祈天灯了,云浠仰头看去,漫天花灯,密密匝匝地升腾而起,像万千星辰在人间飘散,天地浴火。
“真好看。”云浠道:“从前我在塞北的时候,最喜欢跟着哥哥放祈天灯。那时我就想,要是能有许许多多的祈天灯一起放,一定很好看。”
程昶别过脸去看云浠,她的眸子清亮而明媚,仿佛随意一盏灯火映在里头都能照彻天地。
两世轮回,他没见过这么干净坦荡的人。
“买下这些灯,”他笑了笑,“就是放给你看的。”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阿久姓秦,昨天那章第一回露脸,前文没出现过,唯一提到就是云浠升校尉以后,昭元帝决定召回忠勇侯旧部,云浠很兴奋地跟方芙兰说,阿久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