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惧怕来得突然,如一只细足的小虫, 悄然爬上背脊, 在刹那间叫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瞬间, 君鹤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林歇?”
林歇这回反应倒是没那么慢了,她回道:“你说。”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甚至没有故作高傲地把尾音拖长,却如同在说“我允许你提问”一般,带着轻描淡写的恩准。
这是一个俯视的发言角度,很容易让听者感到不快,特别是在谈话对象还是康王世子的情况下, 就更显得自命不凡了。
然而现实就是, 君鹤阳非但没感到冒犯,反而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因为他感觉不到丝毫的违和, 也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眼前的林歇感到陌生, 甚至还蠢到开口去确认对方是谁, 此刻林歇让他说,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 说“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吧?
听起来太蠢了。
于是君鹤阳便用最开始的话头,岔开了话题。
只听他无缝衔接了一句:“常思他以前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
语调自然,仿佛他们一直就在讨论这个,并没有出现他突然犯蠢认不出林歇的事来。
林歇果然就被带过去了:“他以前……是怎样的?”
君鹤阳慢慢适应了和平时有些不同的林歇,对林歇说道:“他以前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
林歇无法想象, 性格沉稳寡言的夏衍,和性情飞扬、爱热闹又爱到处交朋友的君鹤阳……一样?
君鹤阳替林歇慢慢捋:“你想啊,他出生那会儿先帝还在位,姑姑又是嫡出的公主,就算被先帝下旨夺了公主的身份,那也是实打实的血脉,光说出生,整个京城上下,也就他那两个哥哥可以压过他去,便是当时的皇子……”
君鹤阳压低了声音:“无论是废帝还是当今,可都是把他当成了亲外甥来讨好的。”
说完这句君鹤阳又恢复了原先的音量:“后来先帝病重,局势乱七八糟,先帝就更是倚重作为纯臣的姑父了,当时那些个争来抢去的皇子们也知道先帝的底线,因此谁都不敢碰镇远将军府,唯恐把先帝给气着,一道旨意下来就彻底无缘大位了。”
“你说那会儿先帝要是早早就把诏书给颁了该多好,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君鹤阳感慨了一句,然后接着说回正题:“而且常思还比他那两个哥哥厉害,学识好,习武的天赋也高,自然是受尽了瞩目与赞扬的。”
“你说,就这样长大的常思,那脾气还不得和我一样?不,是比我还随心所欲,天天闯祸。”
林歇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
君鹤阳:“你也别不信,你想嘛,他的字是什么——常思,姑父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字?就是希望他少惹祸,别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结果可倒好,经过‘常思’,他惹祸的手段是越发高超,都快成京城一霸了,这才十二岁就被姑父扔到了军营里,祸祸敌军去了。”
“那会儿虽然是废帝在位,可废帝起初对镇远将军府还是很器重的,也是到了后来……”君鹤阳叹气。
林歇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废帝继位后的第七年,将军府惹了废帝猜忌,镇远军由原先的二十万被裁撤至十万,并被派往边境驻守。
再后来……
一旁的夏媛媛突然出声,接了君鹤阳的话:“后来大哥二哥走了,三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林歇微微低头。
那年,夏衍十六岁,亲手把自己两位兄长的尸骨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带回了军营。
无论过往如何的性情飞扬少年意气,经过这么一遭,不可能半点改变都没有。
君鹤阳这才反应过来夏媛媛还在边上呢,猛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朝着夏媛媛连声道歉。
他也是被林歇刚刚那一吓给吓糊涂了,竟忘了夏媛媛就在一旁,还当着人的面说了这些旧事。
夏媛媛摆摆手,甚至还很体贴地和林歇说了句话,来缓和气氛,好叫君鹤阳不那么尴尬:“我还曾苦恼呢,三哥如今这么闷的性子,若是没人喜欢讨不着媳妇可怎么办,谁知遇到你,他就全然不同了。”
夏媛媛笑着说道:“很久没见到这样的三哥,我挺开心的。”
君鹤阳还在懊悔刚刚的失言,此刻便一个劲地顺着夏媛媛的话说:“就是就是,这些年除了军中之事,少有他在意的,对了,常思那只狸奴你收到了吧,他当初只说要找摸着舒服的,不拘是什么。我还觉得这份礼物太简单了,谁知道他找了一大堆兔子狗的全扔到军营里去了,说是胆小的不要,怕血的不要,怕他的也不要,最后挑来拣去,可算让他找到一只粘人粘到缺心眼的狸奴,就算夏衍刚进林子里杀了只凶兽满身血呢,那小狸奴也敢往他身上爬。”
夏媛媛果然被逗笑了,君鹤阳也松了一口气。
林歇站在他们两个中间,慢慢消化刚刚听来的事情。
他们说话间,台上的比试已经过了好几轮,台上的人也不像原先这么多了。
林歇看看不见,听又听不清,和身边专注高台的人不同,她基本就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