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 万籁俱寂,男人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一心想的是报复, 她心中装着仇恨, 她想毁了朱家,毁了大明。”他的母亲心中,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陆不言单手撑在窗沿边,露出的侧容苍白而俊美, 带着一股细柔的美感。黑暗中,他身上的凶戾之气都被揉散, 像只被剥开了深厚铠甲的兽, 于黑暗中终于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那你现在……怎么办?”苏水湄看着面前的男人,喉咙干涩,脑中被浸了一层空白, 无法思考。
陆不言侧身朝她望来, 脸上的悲色褪去, 黑暗笼罩而入, 男人的眼神瞬时凌厉。
柔软只是一瞬间, 现在的他又穿上了那层铠甲。有月色跃窗而入, 恍惚间, 苏水湄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执刀而来的男人。那么鲜活、蓬勃, 像一缕强劲的风,亦像一棵笔挺的树。
摧枯拉朽,百折不挠。
“此事,还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勾唇, 艳色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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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之际,天气猛地阴寒下来。京师内传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
曾经横霸京师的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 突染重疾,不幸丧命。虽然说如今京师内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位东厂督主,但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陆不言的死依旧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众人有惋惜,有庆幸,有幸灾乐祸。
有的人说是报应,有的人则说是遗憾。
白日和暖,陆府门前,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挂着白布的马车从街头堵到街尾,苏水湄遥遥站在街角,看着那扇朱红大门大开,门前挂两盏白灯笼,白绫飘散,香灰弥散。
她想起昨夜陆不言与她说的那些话。
“我需要湄儿帮我一个小忙。”男人上前,俯身于苏水湄身旁耳语,月光倾洒,落于男人平直的唇角,沁出几许淡漠之色。
他声音低缓地说出了那个令她胆战心惊的计划。
“你想以身做饵,引蛇出洞?”苏水湄下意识扬声,蹙眉,一脸忧色,“可如今那东珠权势滔天,锦衣卫所都要被他掏空了,你手下的势力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瓦解,如此情势,我们现在还能找谁帮忙?”
陆不言沉思半刻,吐出两个字,“杨庸。”
“杨庸?”苏水湄震惊道:“他与你不是死对头吗?”而且还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那种。
苏水湄想起苏州一行,路途之上,杨庸对他们多次下黑手,若非他们运气不错,早就被弄死了。
陆不言双手负于后,微仰下颚,“杨庸此人,虽贪财,但却绝不会背叛大明。”
“可他想你死。”小娘子语气略急。此事如此危险,苏水湄实在不想陆不言以身犯险。
“人之死,或轻如浮毛,或重于泰山。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百姓安康,换一个盛世大明,又有不可呢?”男人说话时黑眸澄澈,浸着月色,波光流转,漂亮极了。
苏水湄定定看着他,似有些痴。片刻后,小娘子才徐徐道:“父亲也曾说过这句话,若为百姓,生死何惧。”
苏水湄想起小时,她坐在父亲肩头,望着天地苍茫、江山绿水。那如画山河,瑰丽壮美,美好到能令人忘记一切烦忧。可除了这些,另外某些深藏在心底的磅礴记忆也跟着汹涌而来。
她以为,她已陷于世俗,已经忘记了那些美好之物,磅礴之念。却不想,这些东西始终藏在她心底,与她父亲清俊挺拔的背影相结合,变成了苏水湄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或许曾经,她受父亲影响,也曾有过这种匡扶江山社稷的伟大念头。
可救大明,如此重大的事,她能做到吗?
苏水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她的犹豫、彷徨,一丝不落地落入陆不言眼中。
在男人眼里,此刻的苏水湄紧张的像一个孩童。
男人伸手,握住她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柔荑,声音轻缓而坚定,“我相信你可以的。”
小娘子眼睫微颤,下意识抬眸,他相信她可以……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男人上前一步,单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将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处,语气又温软细腻下来,“湄儿。”
一句“湄儿”,给了苏水湄难以言说的勇气,也让她站在了这里。
清晨的阳光穿透细薄的空气直射而来,苏水湄立在那里,双眸印出光色。她暗暗握拳,打定主意,正准备去寻杨庸,却不想前头正走来两人。
为首之人身穿丧服,怀里抱着个酒坛子,黑发披散,浑身酒气,走路左摇右晃,哭哭丧丧的,看着实在是十分伤心。
这是……杨彦柏?
苏水湄认出人来,赶紧上前唤他,“杨公子?”
杨彦柏醉眼朦胧地转头,看到苏水湄,停顿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
苏水湄:……
杨彦柏身边的美人见状,赶紧用帕子替他擦拭眼泪,声音娇柔的劝道:“杨公子,您都哭了一路了,歇歇吧。”
杨彦柏拼命摇头,然后抱着酒坛子又猛灌了几口,“呜呜呜……”
苏水湄:……
苏水湄转头看向这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