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凉州嫁人,”嘉柔羞窘开腔, “离姨母近些, 我也好能孝敬二老, 兄长,我想跟你们一起走。若是得了空,我还能去探望你和闰情姊姊。这些, 是我先前不曾想到的,只想着要听姨母的话。”
那一夜的记忆忽然风涌般堆到眼前, 嘉柔手心陡然出了层冷汗, 不可以,谁也不可以知道这件事。等回了凉州, 她就孝敬姨母再不嫁人, 实在不行, 当个比丘尼听高僧鸠摩罗什讲经去。
这边胡思乱想,手绞着帕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听夏侯至却是短促地笑了声, 松口气的模样:
“柔儿, 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你姨丈不会一直守着凉州,早晚入京还朝, 你留洛阳,是你姨丈姨母替你计划得长远, 若是你在凉州嫁人生子, 才真正和他们远了。”他温和安抚她, 想是她年纪小,一时哭笑不得,“等你有了自己的家,日后再做母亲,就不再那么想你姨母了。”
嘉柔的一双手从披风上慢慢松开,失神站着,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后面再听夏侯至说什么只觉神思昏昏。尤其他郑重的那句“你长大了,要体谅你父亲和姨母的苦心”便知自己什么都不必再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既然如此,又何必长大?
落落寡欢重回席间,满目佳肴,索然无味,嘉柔勉强吃了两口。等到月落西山,夜凉更重,整个侯府显得静默庞大无声蛰伏,这让嘉柔总觉得此间像头上古巨兽,似在等待吞噬着什么。
再有寒鸦栖枝,风吹得稀疏树叶哗啦啦作响,说不出的凄凉,她也起身出来相送夏侯夫妇。脚步一顿,嘉柔不禁回头,原是桓行简踩了她的裙角,不知是有意无意,这么淡然处之从她身畔过去。
她心里砰砰急跳,可那个人,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一样。
青石板上牛车声远去,成一团漆黑的影,最终消失不见,嘉柔红着眼,被夏侯妙又揽在身边柔声宽抚几句。
临到就寝,夏侯妙举了灯仔细瞧桓行简脸上那道已经没早晨那么扎眼的一道红痕,起身净手,方从圆盒里勾出点药膏,轻轻给他涂抹上,说:
“秋意萧索,园子里枝枝叶叶都干枯得厉害,我已经让下人去修剪了。”
他随意扯的谎,此刻嘴角微翘,好一只有脾气的小兽,该用力气的时候很没用,倒是挠他时,格外有劲。桓行简起身慢条斯理拿巾子擦了擦手,一笑带过。
窝了几日,临近重阳,廊下菊花开的正好,飒飒西风里,蕊寒香冷,嘉柔独个儿把下人送来的几枝茱萸插进布袋,听一旁崔娘还在唠叨李闰情当日的事,也不说话。
崔娘话说着,把眼睛一觑,总觉得嘉柔哪里与往日不太一样,可这乌眉妙目的,不过脸庞越发光洁柔润,见了自己,照样撒娇卖痴。只是,人坐着发呆的时候多了,有时字落了墨,有时绣针串了线,不知这么个小小的娇娥在想什么。
姑娘大了,总是心事多呐,崔娘心里喟叹。
等九月九日,夏侯妙过来带嘉柔阿媛去登高。车马备好,阿媛趴在母亲怀里快乐地像只小雀儿。嘉柔望着她,又是好一阵出神,她像阿媛那么大时,也是这样笑的。
铜驼街闹市里,熙熙攘攘,有卖菊花酒的,有卖新采茱萸的,也有卖洒遍木樨的花糕。人人都欢欢喜喜,笑语不断,恍惚间,仿佛重回凉州,嘉柔亦受感染,下了车,从自己绣着嫩红妖白的芙蓉荷包里掏出几吊小钱,买了两朵丰腴的玉翎管,分给阿媛一朵,两人笑嘻嘻各自戴上了。
夏侯妙带崔娘帮自己去铺子里为张氏选布料,留嘉柔阿媛两个,由人陪着,在街上东走西逛。忽然,脑袋后头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嘉柔去摸,手陡然被扎,顿了顿再去扯,却粘在头发里怎么也扯不下来。
“阿媛,请你帮我看看。”嘉柔微微弯腰,听阿媛“呀”一声,小心翼翼把那东西取下来给她看:“柔姨,是枚胡苍子。”
正是这个时令的胡苍子,青色殆尽,只余老黄,质地坚硬可不扎手吗?嘉柔回头四看,对上双笑意满盈的脸,是熟悉的轻薄不羁,见她回首,立刻对身旁一脸严肃的萧弼挤眉弄眼:
“采采卷耳,有钩有刺,佳人回首,一顾再顾。”
听他在这不伦不类地狂言诳语,嘉柔认出这两人,脸上登时红了,半羞半恼,手臂一扬把胡苍子使劲丢了回去。卫会头一偏,轻巧躲过,得意欢快地冲她道:“姜姑娘,刚才不是我扔的,是他!”
说着,推搡着萧弼就往嘉柔身边凑,嘉柔躲避不及,身旁婢子忙上来要护着,被卫会沉着脸冷斥:“一边儿去!”
萧弼那双眼睛里头,分明火热,可脸色臭得不行一副嘉柔欠他很多钱的模样,因为清瘦,人如同一只单薄的大公鸡,骄傲不减:
“不是我,我没那么无聊,我没有往人头上扔东西的习惯,平日里,除了注书,不过喜欢下棋投壶而已。”
好啰嗦,嘉柔看他那样子,不知怎的,噗嗤一声倒乐了,心里并不记恨他那一回轻视自己,而是幽幽问:
“你怎么这么瘦呢?看着像病了。”
这一下,听得萧弼一颗少年心觉得极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