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顿时一变,不说话了。桓行简看在眼里,只当不见:“我从没听你跟我要过什么,柔儿,如果有朝一日,我当了乱臣贼子,你还敢不敢跟着我呢?”
“天下分分合合,江山几经易主,这些,都绝非一人能改变的。我不懂这些,有些事不是我希望怎么着就会怎么着,我倒希望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人世永远太平,但会吗?不会的,大将军要当乱臣贼子,何为乱?何为贼?大将军虽这么说,未必觉得自己是乱臣贼子吧?”嘉柔轻轻叹息,“大将军还记得吗?那日在洛水,大将军伤怀未能建功立业,如果今日所为就是大将军想要的功业,我是外人,本不该置喙,但我不忍心合肥城里的滚滚热血,就此凉透,所以我想求大将军去救。”
说来说去,他最想要的回答还是被她聪明地绕过去了,桓行简微微一笑,没再强求,而是道:
“江东豪族手里各有部曲,私兵很多,这些豪族据良田,掌军队,若是有人想过江侵犯江东势必奋力一搏,誓死捍卫,因为他们退无可退。可诸葛恪这回,打的是北伐旗号,来淮南是攻城掠地的,江东的豪族绝不会愿意冒这样的险,他们只想占着江东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田便是。所以,即便诸葛恪带了二十万大军,我料定再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等夏日一到,暑气难挡,合肥久攻不下他必定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到时断他后路,再瓮中捉鳖,收事倍功半之效。”
看他双目神采飞扬,俨然胸有成竹,嘉柔似懂非懂,好半晌,轻声问他:“合肥如果守不住呢?”
“不会,合肥城虽小,可固若金汤,占据着有利地形,况且张田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桓行简斩钉截铁,“他这个人,一沉稳二懂机变,他一定能替我守住合肥。”
这个世界,有什么是真正固若金汤的呢?嘉柔神游物外的,手忽被桓行简一捏,“合肥城下,根本不容大军展开作战,我若此刻去了,打退他虽不是难事,但恐怕有得纠缠,到时深陷泥潭双方都无谓输赢,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语气微微发沉,目视嘉柔,瞳仁如宝钻般灼人:“柔儿,你不懂,我太需要这场胜仗了,胜败虽是常事,可对我来说,败则意味着死,或许不止我,身死族灭也未可知。若我身败,朝局必又是一番震荡,正是吴蜀乘虚而入良机,这些事,我不能不想的长远。”
嘉柔心神被狠狠一震,他坦诚地看着自己,目光中,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化作浅淡的一缕笑意:
“你能体谅我的处境吗?我必须沉住气,哪怕牺牲合肥所有将士。”
嘉柔没再言语,桓行简将她一揽,贴在胸前:“你听听,我也是凡人,心会跳,夜深人静思想前路时未必没有过惧怕。太傅临去前,告诉我,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我只能走下去。”
强有力的心跳几乎穿透耳膜,嘉柔手指情不自禁攀上来,覆在上面,他温热的鼻息就在额头盘桓,她迷惘抬首:
“我不知道该跟大将军说什么,大将军要走的路,会越走越窄,到尽头,恐怕就剩大将军一个人了。我懂,否则,君王不会自称孤……”嘉柔忽觉心酸极了,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深深的一呼一吸间,嗅到股陌生芬芳,就在他衣襟上,她倏地从他编织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谁为他熏衣?谁倚在熏笼前细细翻覆打发漫漫光阴?
嘉柔猛然坐起,避开了桓行简欲要落下的动情亲吻。
他略微诧异看向她,眉宇却缱绻,也跟着坐起双手张开捧嘉柔的脸,细密的吻便落在了她耳畔、两腮,温柔低语:“怎么不说话了?你要是肯留下,我就不是一个人……”嘉柔由着他动作,只怔怔看着案头新插的花,婀娜娇媚,可她不认得。
是啊,世上万紫千红,纵然她是惜花人也有她从没见识过的芳菲。他的万紫千红里,姊姊是过客,朱兰奴是过客,凭什么她就不是了?嘉柔猛地一攥他手臂,一张脸,如二月桃花雪,顿时苍白起来:
“大将军,你听见杜鹃的叫声了吗?”
在夜色里,在雨幕里,不知是哪儿来的杜鹃鸟,极快地拖滑出几声鸣叫,仓促而凄惶。桓行简一时情动如火,滚烫的唇反复在她洁白如玉的耳廓那流连,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兀自倾吐道:“柔儿,这段日子我是真的想你,你来了便好,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说着拥吻着就要将她卧倒,嘉柔却固执启口:
“我听到杜鹃的叫声了,大将军知道它们叫的是什么吗?”
桓行简不得不分神停下动作,一双眼,柔情蜜意的,对着她手腕细嫩肌肤就是一啄,无奈笑:“你真是小孩子脾气不改,很会煞风景,好,你说说,杜鹃叫的是什么?”
“它叫的是,不如归去。”嘉柔眼睛忽涌出清亮亮的一滴泪水,“不如归去,大将军没听见吗?不知道杜鹃在提醒着谁,既然我听见了,想必是提醒我的。”
桓行简笑容渐次隐去,指腹一滑,擦去她眼角泪水:“你听错了。”手指拨了拨她软凉的青丝,“睡吧,我明早再来看你。”
盖好绫被,他皱眉缓缓起身,把帐子一放,就此隔断两人视线。
烛火被熄,门一开一合,等所有动静消失了,嘉柔枕